悦华翎去了西面的厢房找兰芳，不多久，便将用锦被裹着的，小小的一只兰芳抱了过来。楚云容从前是很少看见过这个孩子的。这才是第一次仔细打量她，见她整个人裹在紫色的云纹锦被里，只露出小小一张莹然如玉的面孔。一双又圆又黑的眼睛，带着几分小动物一样的惊慌颇为迟疑的打量着众人。难得她年岁这样小，骤然看到这么多陌生人，却也不哭不闹，只是眼神里透出几分惧意来。

云容看这孩子小不点儿的模样，就想起从前的辰公主来。不由心痛道，“这么小的孩子要带出去，真是太亏待孩子了。”

兰芳听她这样说，似是能听得懂的样子。不知是有点害羞还是怎样，她只是扭过头，将脸埋在了母亲的怀里。

悦华翎伸手，替孩子理了理衣襟和裹着她的被子。说，“没关系的，兰芳不会哭闹的。”

这孩子性情随她，安静沉稳的吓人。不管周围发生什么事情，都很少哭闹，只是静静的看着。从前悦华翎带她上持中殿，一时没有盯住，便见她拿了天子桌上放着的纸扇，悦华翎怕她撕了杨曦的纸扇，便要她放下，她犹豫片刻，明明是一脸不舍的表情，但却依旧是慢慢放下了。

悦华翎能感觉得到，这孩子是真的像她，虽然没有被刻意教导过规矩之类的事情，但天性里却总是带着三分隐忍。

令人心疼。

云容看着悦华翎安抚兰芳，知道这个时候再多说什么，也只是会让她们母女不安而已，就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姑且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将目光落在了素月身上。

“现在外面有不到五十人的武殿青缨卫，她们会保护着我们去持中殿，但是她们未必能顾及到每一个人。”

悦华翎看着素月，道，“我知道你的身手很好，我需要你拿着你的剑，如果有危险的话，你要保护好两个孩子，这里的兰芳，还有持中殿的长生。没有人比他们俩个更重要了。所以你只需要顾好他们两个，明白吗？”

素月点头说明白。她是皇室出身的人。虽然碎岛制度与朱雀皇朝有很多不同，但最重要的根源事实上还是一致的，所谓的皇室血脉比什么都重要。因为不管任何人，只要坐在了那个可以千秋万代的位置，他们就一定要给自己生下的孩子留下这至高无上的位置，所有效忠于王的臣子，天性里便带着对王的血脉的忠诚。这样的传统根深蒂固，已经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楚云容依然愿意保护一个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小女孩。这样的做法让素月感动。当初她初初来这个宫里的时候，别人还都在说，宫中最有权势的，是那个看上去冰冷而又沉默的淑妃。那个时候她初见淑妃，一句话也不敢说错。偶尔抬起头，一瞥之间，便看到淑妃身边坐着的，笑容温柔而又殷切的容妃。

这么多年过去，淑妃不在了，容妃变成了权妃，传说六宫之中可以只手遮天的女人。而素月，也渐渐习惯了朱雀皇朝內宫里的生活。不管是现在还是当初，一眼望过去，容妃面上那温温柔柔的笑容，其实从来也不曾变过。

素月其实很喜欢朱雀皇朝。这里与碎岛风气截然不同，女孩儿不用被当做牲口对待。她们可以读书，可以跳舞，可以做官，甚至可以上阵杀敌，做女公爵镇守一方，又或者，在內宫之中，掌控着无声运转的权势。也可以与彼此成为朋友，在温暖的日光之下说说笑笑，谈一些没什么所谓的事情。

当初离开那座岛的时候，兄长送她离去，曾经在她耳边说过，离开这个地方，就把这里的一切都彻底忘记，不管以后杀戮碎岛陷入怎样的地狱之中，都不要再回头。素月以为她不会忘记的，毕竟那个地方再糟糕也是故土。但这一次，朱雀皇朝陷入战火之后，当她拿起了手中的剑，她才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这座皇宫已经变成了她的家，眼前这些女人就是她的家人，她愿意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她们。

云容环顾四周，觉得也没有什么要叮嘱的了，便对众人说，“我们出去吧。”

虽然都不是武士，但这一程，也走的和出征没有什么区别。

持中殿和凤仪殿距离并不远，这两处是帝后的居所，原本就是隔着中庭遥遥相望的所在。昔年宫里风平浪静的时候，乘步辇，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到。就算摆出仪仗，也不至于慢到哪里去。但这一次，情形是不同了。

太液池边，杨柳缇岸，全部都是乱兵。喧哗之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能听得到四处传来的哭喊之声。已然战败，军队不受统帅节制，四处劫掠杀戮。原本穿着同样服色的军人不知何时成了仇敌，相互举起屠刀杀伐倾轧。眼中看到的，全是修罗一般的乱象。这么多年久居深宫之中，何曾见过这样的人间地狱？

武殿青缨卫将她们几人围在中间形成一道防线，艰难的砍杀着胆敢来犯的敌人。所谓的敌人，对她们而言，又何尝不是昔日同袍？然而天下秩序乱了，人人都是恶鬼。

步步艰难。云容只稳稳当当的站着，一步一步往持中殿走过去。

她不能怕，眼前还有残局等着她去收拾，虽然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走一步是一步，她必须走下去。

悦华翎抱着兰芳，将她的脑袋护在怀里，不想让她看见宫内如今的惨状。素月也不是平日里怯生生的模样，她握着剑，时刻准备杀死要伤害他们的人。而明恩华，明恩华始终稳稳当当的走在她的身后，做出全力支持她的姿态。有这么多人在身后站着，眼前情境，又让她恍然之间想起当年，当年，当年的朝露之城，她也是这样，自以为自己是为了楚家，便不顾一切踏过战火，去见楚云昭最后一面。

当初是她把事情搞砸了，而这一次，这一次她已经历过半生，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她不会每一次都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