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容豁然而起，也就是这一瞬间，这么多天以来累积的困意一扫而空。

神志清明的一瞬间，惊惧，不安，惶恐，愤怒全部涌到心头。所有的糟糕的情绪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而下一个瞬间，所有的情绪又被彻底清空，剩下的，只有一片虚无的空白。

空到几乎一无所有，然而却还有在意的事情留在心里。

透过薄薄一层纸窗，也看得到宫内似是有地方已经起了火，将通红的火光映照在窗户上。天启城破，乱军已经退入内廷，如今宫内几处殿所，都已经不是安全之地。

云容抬头略微有几分仓皇的四处张望，这才看清楚站在一旁的是婉心，她问婉心，“长生在哪里？”

婉心看着她，惶恐答道：“小殿下是在持中殿，可是眼下，持中殿已经被乱军围起来了。”

云容吃惊道，“叛军这么快就入了皇城么？”

内城之中有京畿三大营，亦有楚云皓所率领的内廷龙禁尉，再加上北境过来勤王的北征军队，就算一时不能抵挡导致城破，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攻入皇宫。

明恩华目光略含几分责备的看了婉心一眼，低声解释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情况还没有她们想的那么糟，但也差不多了。

天启城破之后，守城的几方军队陆续回撤镇守宫门。但是现在，城防部队已经和内廷龙禁尉冲突了起来，楚云皓镇守在持中殿，暂代天启城防大统领之职的破军候杨广却率军将持中殿围的水泄不通。

楚云容讶异之下，脱口而出道，“杨广这是要跟着造反么？”

悦华翎在明恩华身后，听见云容如此问，皱着眉头，颇为为难道，“其实侯爷也是有苦衷的。城防之仗打了这么久，陛下始终不曾上前线督军，侯爷怀疑内廷龙禁尉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们两边冲突不断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今夜城破，才彻底翻脸。”

悦氏消息最为灵通，自破城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她已经通过大宗师的耳目将情况摸得清清楚楚。如今是楚云皓所率领的内廷龙禁尉与常驻持中殿的武殿青缨卫联合守着持中殿，破军候杨广带着刀龙府的御天府兵在持中殿外对峙。而其他勤王的军队，则在雪鸮的率领之下，守着四处宫门。

形势俨然已经乱到不能再乱，也就只剩下一个雪鸮此刻还记得镇守家国。楚云皓已经被杨广逼上了极端。早就该预料到的。刀龙府与楚家纠葛多年，双方积怨不计其数。在这种危机的时刻站到对立的立场，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并非没有缘由。持中殿闭门不出早已不是一日两日。内廷兵权自始至终都抓在楚家人的手中。楚云皓总领内廷军队，至于持中殿附近的武殿青缨卫，说是只效忠于天子，又有谁信？刀龙亲王以其贵重的出身，从来就不曾相信过身为外戚的楚家。

杨曦是病重，已经是不能支撑，这个时候，若是让御天府兵攻入持中殿，坐实天子病重的消息，局势恐怕只会更乱。楚云皓就算背上叛国之罪名，也必须死守持中殿。

不过是一场争权夺势的内战罢了。何必搞得处处烽火狼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杨曦的皇权，反正已经走到了尽头，真正的争夺，其实是在皇储长生与东海郡王杨烨之间。

长生，想到长生，云容瞬间觉得背后冷汗涔涔而下。天启已然城破，长生该怎么办？或许等不到天亮，四处宫门破，她们所有人都要被杀死在这座宫殿里。长生绝对不会是例外，东海郡王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长生。

楚云容咬牙道，“我们还没有败。”

到了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或许也只是倔强与执着，让她不肯认输罢了。

却不料旁边有人应和，“是，我们还没有败。”

云容抬头，这才注意到，说话的是素月。深宫中的女眷，多数人都从未见过真正的战争场面，如今刀兵就在眼前，人人都难掩惧色，唯有她，平日里无事也总是怯生生的模样，到了这个时候，却显出几分从容不迫来。

云容略微苦笑的看着她，说，“如今大势已去，我也不能再承诺守护你们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还没有败？”

素月道，“臣妾幼年的时候，杀戮碎岛王域也是战乱不断，每一次刀兵兴起，臣妾的哥哥总是说，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天生王者，无论流亡何处都是王者，只要陛下活着，总能找到军队卷土重来。这座皇宫被逆贼占领又如何？天下之间莫非王土。突围出城就是生路。”

云容无言以对，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些人，她们所仰仗依靠的那位君王，已经没有突围出城的气力了。

素月又接着说，“臣妾认识那位雪鸮姑娘，她是天生的女武神，她还没有认输，我们就不会败。”

这一句话，倒是真的提醒了云容。

雪鸮骨子里，七八分还是她那位姐姐，至于她的姐姐。她那位姐姐纵横战场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吃过败仗。不管是再艰难的局势，也都能抓住一线机会反败为胜。

最后一次朝露之城战败，非战之罪，不过是天命，那个时候楚云昭已经病到无力统率军队了。只能以死谢罪。

然而那个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的与天命抗衡。至于云容，她觉得她这一生都在试图追逐那个人的身影。杨曦眷恋了那个人一生一世，然而此刻，毕竟此刻，她才是这座内廷的女主人。

她不能放弃。

云容抬头，环视众人之后，低声说道，“陛下此刻在持中殿，小殿下也在持中殿，我必须去持中殿。至于你们，原本今天白天的时候，你们还有机会可以选择去你们想去的地方，但是现在，你们都要一起跟我走。”

众人纷纷点头，立刻就接受了她的决定。

如今內宫已经开始乱了，四处都是身穿重甲的军士，根本分不清敌友，但云容说的没错。到了这个时候，她们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悦华翎低声道，“我去把兰芳叫起来。”

云容默然无语。

这个时候带上一个孩子无疑是负担，但是她也是做母亲的人，知道骨肉至亲乃是天性，就如同她不可能放弃长生，悦华翎也绝对不可能放弃兰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