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连讽带刺,驳的云容无话可说,却在这一瞬间想起云砚君来。云砚君从前也是这牙尖嘴利的性子,不过云砚君不管怎样唇齿如刀,也总不至于会欺到她头上来。如今沦落到被别人冷嘲热讽的地步,还没有人能为她出头,能怪谁呢?可以责怪的,也就只有她自己了。
云砚君是被她亲手烧死的,吉安云萝在烈火之中化为一片枯骨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的性情刻薄,为人又刁钻傲慢,为什么会和那个人成为朋友呢?也不过是因为在这宫里太过于寂寞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与她真心相待的人,终究是抵不住对孤单的抗拒,才会将她留在自己的庇护下,可是最后,吉安云萝却死在了她的手上。
不是为了她自己,是为了杨曦,或者说,为了维护朱雀皇朝的体面,她处置了吉安云萝。但是,杨曦却并没有因此而感激她。
这件事让她后悔了,并不是因为自己被禁足而后悔。她现在觉得,她当初,或许就不该杀吉安云萝,任由她将这宫内搅得天翻地覆又怎样呢?杨曦都不在乎,她偏要在乎,明明是自幼学的的那些所谓的宗法规矩大过天,将她牢牢束缚,像是一个囚徒一样,作出了最糟糕的选择。
想到这些事情,就没有心情再与月牙岚争执下去了。
她对月牙岚说,“都随你吧,你要保护长生,没有人会阻止你。若是觉得与我谈不来,有什么事情,你就算不同我说,我也不在乎。”
她拂袖而去,独自一人穿过很长的走廊去内殿,-如今被禁足不能出宫,内廷的事情,一概不由她过问,彻彻底底闲了下来,有些时候,便觉得长日漫漫,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时光。
想到白君辞的事情,也让她有些不寒而栗。白君辞这个人她从前也是见过的。印象里她是一个安分守己又温柔的人,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竟然疯狂到了这种地步。
一样是被人指责害死自己的姐姐。楚云容就算曾经对云昭动过杀意,也绝不会用毒药一点一点毁去她的性命。
从前只觉得,宫里来来往往的,到底也都是些平常人,或许有心思深沉一些的,有鲁莽暴躁一些的。人有妒心,有贪嗔痴念,会让本心因此而动摇,毕竟人非圣贤,心底都有不怎么干净的地方,但总也不至于,因为憎恨一个人,就用这样阴毒的手段杀死她。
本来以为这是只有话本故事里才会编出来的事情,却是没有想到,竟然就这样发生在自己身边,而且,这很显然并不会是内廷中最后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和白君辞比,她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呢?天长日久的用毒药一点点毁了淑妃,让她在绝望与重病中死去,与一把火烧死云砚君的事情,或许根本也没有什么区别。
内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啊?云容不免在心中感慨。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始终萦绕在脑中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的想法。
自从月牙岚与楚荨来了之后,虽然流华殿依旧是封宫,但外面有发生什么事情,她也总是能立刻收的到消息。
尽管对这些消息,其实也没有多大兴趣。
当做听八卦一般的听着。也并不会觉得有趣。但月牙岚却告诉她,听,必须得听,情报最重要,必须保证什么事情都知道,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如果是在战场上打仗,那收集情报当然是最重要的事情。内廷又不是战场,也是一样么?
月牙岚说,没什么区别。在这里,不也一样是打仗,只不过不放在明面上打罢了。
宫里的岁月,一日一日就这样过去,封宫的时间越长,心里便不免便生出来一层层的焦躁来,自心底蔓延,撕出裂口。这与从前退宫在家的情况是不同的,那会儿虽然心境一样是有些郁结,但毕竟还是在自己家里,没有那么多的恐惧之心,而现在,人还在宫内却已经失去了自由,周围的所有事情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她这才发现,原来她也是会恐惧的。
害怕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因为知道自己这个身为母亲的人已经失去了权势,她始终担心,长生会因此被人欺侮。就算婉心反复安慰她,说不管怎样长生都是杨曦唯一的儿子,没有人会敢轻易伤害他,云容却依然会因此而觉得不安。
连云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也对月牙岚生出来意料之外的依赖之心,深夜自噩梦中惊醒的时候,那个人会第一时间从殿外冲进来,用冷静的目光看着她,这个时候,就总能渐渐平静下来。
她和月牙岚从前关系疏远,如今若要论交情,也不算是有多好。但至少,她心里能明白,这个人会保护好她和她的孩子。
一整个冬日过去,或许是因为这一年天气分外严寒的缘故吧,一整个冬日,各宫都没有什么出门的心情,也不至于有什么兴风作浪的心情,也算是平平静静的过了一整个冬天。待到开春的时候,流华殿内桃花开了,云容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与殿内的女孩子们一起,摘些桃花做蜜露打发时间,日子也算是勉强能过的轻松一些了,偏偏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令人惊愕的消息。
说是那位悦妃怀有身孕了,而且已经有了半年之久。据说是一开始担心胎像不稳的缘故,也不想太过于引人注目,因此并没有告知他人。直到已经到了六个月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满不下去了,这才公之于众。
云容第一反应,这孩子怕不是杨曦的吧。那位悦妃虽然长得还算说得过去。但因为性情娇纵跋扈的缘故,对那个人的厌烦之情,就算在掩饰之下,也看得出来。
悦悠然那个人,能进宫,都是看在大宗师的份上,杨曦又有什么心情与那个人生儿育女。
以杨曦向来对待内廷的态度,就算那个孩子不是他的,应该也不至于将悦妃怎样。但若是怀着不属于天子的孩子,还这样公之于众,未免也太奇怪了,大宗师又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是同月牙岚商量的,便将心理这些猜测说了出来,月牙岚微微冷笑,对她说,“你也不必胡思乱想了,毕竟是怀了孩子,又不是别的什么事情,哪里能在这种事情上出错。内廷对过丹书的。理论上说,她怀的确实是那位的孩子。”
也就是说,临幸的日子是对得上了。悦妃入宫是一年多前的事情。初入宫的时候,为了圆房的缘故,睡是要睡的。但后面日子久了,很多入宫的后妃,好几年没有见过天子的人都有。她凭什么,不仅可以见到人,甚至还怀上了孩子,难道背后家族有权有势,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么?
楚云容始终不能甘心,低声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是心里只有我那位三姐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
这些别的女人里,有淑妃,有她自己,再接下来这一位,便是这位同样出身高贵的悦妃。
她曾经觉得,那个人的心,这一生一世都不会为任何人而动了,所以就算她永远也得不到那个人,她到底是可以容忍的,但看到别人也一步步走近那个人的身边,她就是没有办法接受。
说好的一世情深呢,难道都是作给别人看的么?亏得在一座宫殿里过日子过了十几年了,她从来都猜不透那个人的心思。
月牙岚说,“什么情深不变,男人说出来的话,亏你也肯信?当初说了一生一世心里只有三公子一个人,不会再对别的女人动心,你也不想想,那与书公主,还有你的孩子都是从哪里来的?有一有二就会有三有四,若是为了这件事而心乱难过,那你未免傻到不像是楚六小姐了。”
云容默然无语。
这么一想,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问题,或许杨曦想要的,就只是出身四贵家族的皇子吧。那个人的心,她从来也不曾得到过,如今若是要失去,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憾恨的。
但这件事对她而言,确实是震动巨大。
悦悠然那个人,自从入宫以来,处处与她为敌。或许两人的性情也是天生不合,以至于矛盾重重,积怨之深,不计其数。况且外朝那位大宗师将自己家的女儿们一个个送入内廷,当然不止是为了让宫里有人。他真正期望的,是悦氏能将血脉混入皇室血统之中,从此以后能成为楚家这样代代外戚的世家,与宗室平起平坐。
悦氏财帛甲天下,但就是因为商户出身的缘故,为公卿世家所鄙薄,始终被排斥在清流之外。若是想要彻底翻身,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代才办得到。但大宗师既然有如此野心,在这件事上设法,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悦悠然有了孩子,绝对不是因为杨曦喜欢她,然后一时情动,两厢情愿,就有了这样一个结果。在宫里已经待了这么多年,楚云容不可能用这样天真的心态来看待问题。这件事的背后,必然有人苦心经营。而另一方面,悦氏出身的孩子,也是一定会威胁到长生的地位的。反过来推论,长生对那个未出生的孩子而言,何尝不是威胁。宫里人的思路,既然是威胁,那便该尽快铲除才对。
偏偏这个时候,她这个做母亲的人还被禁足,无力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步错,步步都是错。
云容痛恨自己的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