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送到，悦华翎便立刻在內宫女官的陪同之下，去流华殿见权妃。

流华殿这边也已经收到了禁足的旨意。殿内正在准备，主要是照顾小殿下的事情比较费心一些。需要提前安排妥当。

云容坐在内殿，听婉心一件件将殿内诸事安排妥当。她看上去，倒也算是气定神闲。

早就料到杨曦会为此事震怒了。这样的处置，倒在意料之中。没有见她，大概是不想当面争执吧。

这个时候听说悦昭仪求见。也算是能料到的事情，因此也没多想，就先吩咐，让悦华翎进来了。

悦华翎入内请安。楚云容十分勉强的笑了笑，低声道，“这次是本宫拖累你了。此事棘手，不能不找慎刑司插手，你我都是职责所在。但触怒陛下，却是无可避免之事。对不住了。”

悦华翎其实并不知道内情，她只负责善后。若是她问云砚宫内到底发生何事，或许云容也会告诉她。但是，她并不想知道。

知道太多，对自己其实也没有好处。

当下也只是温婉笑着，对云容道，“权妃娘娘贵为六宫之首，华翎依着权妃吩咐做事，是理所应当的。触怒陛下，只能说是华翎处事不周。不敢责备他人的。”

云容迟疑片刻，也只淡淡说了一句，“难得你有心了。”

这样说，其实也只是不想得罪她罢了。毕竟事情已经出了。再追究因果于事无补。反倒是会生出多余的嫌隙。不如不动声色，姑且放下。

云砚君虽然刁蛮刻薄，但内心里毕竟还是有几分天真在，心思很好猜。悦华翎不同。她是城府很深的人，云容和她相处这么些年，始终看不透她。

不明白那温文尔雅的笑容之后，藏着的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心性单纯容易看透的倒是有，比如淑妃，比如云砚宫，所有的天真，最终都会被这宫城吞噬。

天真无邪，到底是活不长的。

她看了一眼悦华翎，心中略有所悟。便示意身边伺候的人都先出去。

这个时候特意过来找她，必然是有十分紧要的事情。禁足之后，两殿将会不便往来。有什么话，也只能这个时候说清楚。

眼看着殿内的伺候人都退了出去，悦华翎这才十分谨慎的开口。

“臣妾之前注意过，悦妃有将悦氏的人安插在云砚宫。而且是不久之前的事情。这次內宫走水，或许便与这些变故有关。”

云容眉心微微跳了跳。说，“这件事情，你和陛下说过了么？”

悦华翎微微摇了摇头，道，“本来是想说的，但看陛下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他并不想听臣妾为自己开脱。”

云容思索片刻，说，“未必算是开脱吧。那位悦妃，毕竟也是出身悦氏的人，你说这些话，难道不会对自己的家族不利么？”

悦华翎声音平稳，道，“这件事，臣妾可以确定，是那位殿下自作主张，与大宗师无关，当然也与悦氏无关。”

楚云容一时无语，悦华翎接着说了下去。

“此事若是深究下去，想必会查出不少有意思的事情。只是臣妾如今已经被革职，不能再跟下去了。但娘娘若是有心，自然可以交给别人来查。”

云容点点头，说知道了。

火灾是怎么来的，以云容的立场来看当然心知肚明。不仅她心知肚明，杨曦问也不问，就自己猜出了因果，杨曦的猜测，恐怕也与事实相去不远。

悦华翎是真不知道，还是刻意在这里留下转机。她不知道，只是对方既然费尽心思送了这个人情过来，她倒也乐意收下。

云容对悦华翎道，“你安心吧，你没有做错什么事情。陛下此时将你禁足，也只是一时之气，时间久了，他总会想明白的。”

说到底，悦华翎跟着受牵连，无外乎是因为杨曦急怒之下，认为她与云容是相互约好，将这杀人灭口的事情一次性完成的。此刻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她也觉得，杨曦内心想必是十分不冷静的，若是给他一些时间，他自然会想明白，以悦华翎和楚云容的交情，她们两个人，应该不会在一起商量这样的事情。

宫内失火，慎刑司处理善后是职责所在，悦华翎也没有什么大的过错。闭门思过三个月的处罚是有些重了。

那个人并不是会因怒失智的人，他早晚总是能想清楚的。

悦华翎低下头，微然笑了笑。

她轻声道，“悦氏女公子与臣妾不合多年，臣妾在宫中，原本就是在权妃娘娘的庇护下生活的。如今权妃娘娘无辜受到牵连，能与娘娘一起禁足反省，是臣妾的荣幸。”

云容将手中茶盏放下，又低声说了一句，“你倒是很会说话。不愧是大宗师亲自教导出来的人。”

悦华翎道，“臣妾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实意，并非刻意讨好娘娘。”

云容不置可否。

她并不是很信任悦华翎这个人。但宫里的事情，她倒也是都愿意交给悦华翎去做。

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只能说，这个人其实很靠谱。事情交到她的手上，总是能得到让人安心的答复。在这种步步为营的地方，最难得的，便是能让人安心的本领。

台面上的说法，悦氏最为看重的，当然是正室所出的女公子，长秋殿主悦悠然，但心思敏锐的云容不需要费多少心思也能看得出，悦华翎，才是悦氏安插在宫内的那枚最重要的棋子。

岁月久了。当初云容初初嫁到靖王府的时候，悦华翎就已经在內宫侍奉前朝那位悦妃了。她在宫里待得日子，比她们所有人都长。上下各处管事的，以及各个内廷机构之中办事的流程，她比任何人都熟悉。或许也是因此，才能够将事情办得如此妥帖。

也不知她这位当年不显山不露水的楚家六小姐，是否也曾经是悦华翎深为忌惮的人物，但不管如何，如今毕竟是并肩做事，对这个人的诸多疑惑与不安，也只能放下。

在这宫里，楚云容并没有什么真正信任的人，勉强说来的话，大概就是那位云砚君吧。那个人，连恶毒与刻薄的一面，都带着几分一眼可以望到底的清透。但其实实话实说，以朱雀皇朝儒门的观念来看，云砚君，其实并不能算是一个好人。

云容和她合得来，或许也就只是冥冥之中的几分缘分吧。但这些事情，如今再去回想也没有什么用处。云砚君死了，死在在她的命令之下点燃的大火之中，尸骨无存。杨曦或许因为这个原因责怪她冷酷无情。而云容自己，痛失左膀右臂，却并没有什么可以去责备的人。

她是凶手。这件事情或许永远不会公开。但她自己清楚。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处理掉可能对杨曦不利的女人了。但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感激她。

云砚君如今已经不在了，她能指望的，也只有眼前这一位了。

悦华翎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差不多，是到了该告退的时候了。

悦华翎却叫住了她。

“就算禁足，昭仪想要在宫内打探一些消息，也不会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吧。”

悦华翎停步，微然笑道，“不止臣妾，娘娘若是有心，內宫上下，什么风吹草动恐怕也瞒不过娘娘。”

云容说，“是，但一人所听所闻，未必就是事实真相，总要有旁人帮着多看一眼，才能看得清楚局面。”

悦华翎道，“娘娘有什么事情需要臣妾留意，但说无妨。”

云容看着悦华翎，清清楚楚说了三个字，“持中殿。”

悦华翎眉心不由微微一跳，却依然从容道，“持中殿上下出入，有外朝重臣，也有内廷之中位高权重的女官，不知娘娘特意让臣妾留意的，具体是什么人什么事。”

一时之间，殿内一片静寂。似是连极其轻微的呼吸之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在宫里待久了，就是有这样的毛病。就算是在自己的殿所，说到要紧的事情，还是担心隔墙有耳。这重重殿阁，都是木质结构，看着空旷悠远，谁知说出口的话，有多少人能听闻入耳。

活的这样小心翼翼，也是真的辛苦啊。

云容这样想着，起身，缓步走到了悦华翎身边。她拉起了悦华翎的手，用微凉的指尖，在悦华翎的掌心里写下了一个字。

那个字笔划也不难，既然面对的是聪明人，那当然也不用把话说透，她相信，就只凭着这一个字，悦华翎一定会明白，她想要盯着的，到底是什么人。

悦华翎微微点了点头，说，“臣妾明白了。”

云容静静看着窗外，道，“封口的事情，就不需要我特意嘱咐你了吧。”

悦华翎淡然笑道，“娘娘放心，若是连这点小事都需要娘娘再三叮嘱，那臣妾，也是白在这宫里待这么些年了。”

云容没有多说。她对悦华翎也算得上放心。虽然这个人一直立场不明，但既然此时此刻，她们都坐在同一条船上，那她就并不担心，悦华翎会把这艘大船弄翻。

和聪明人一起做事，确实是可以省许多心。

这一次不知道又要闭门不出多久了。虽然是再度遭到贬斥，但这一次，她的心情却没有上一次那么糟了。

她与悦华翎都被禁足，內宫之中的事情，恐怕是要暂时交给华妃节制了。以华妃那宽容有度的性格，怕是有不少热闹可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