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云砚宫见喜这件事，被震到的，可不止长秋殿这边。

说是六宫上下一片哗然也不为过了。谣言与议论四处流传。毕竟杨曦眼高于顶，骤然间看上这么一个异域出身，相貌与身材在宫里都算是颇为中庸的女人。

也没听说有什么特殊才能。特别能胡闹倒是真的，宫里上下都知道。

持中殿处境颇为狼狈。慕清容帮杨曦准备了茶，杨曦刚喝了一口，就险些吐出来。

“这茶什么情况？”

慕清容闷笑着道，“是苦丁和莲心泡出来的茶啊，降火。从前长公子心里有事的时候就喝这个，我想这会儿给陛下呈上，也是挺合时宜的。”

杨曦无话可说，而且很想找个随便什么人打一顿。

他和云砚君之间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个人很有意思。楚云容喜欢，他就很无所谓。他也并不是那种宫里进个人就非得去睡一睡的皇帝。当初说临幸云砚君的时候，也只是上那边宫里，对坐喝茶罢了。

幸好在内殿对坐的时候，并没有别人在。要不然的话，怕是要绿到天下皆知了。

他没有碰过云砚君，可是云砚君却有了孩子。

按着寻常内廷演义小说的套路。这位云砚君差不多是该暴毙身亡了。但杨曦却不想那么做。

他原本是有些想埋怨苍狼王的，怎么出了个这样的难题给他。但这事情，其实也不能怪苍狼王。有了孩子之后，因为知道事情已然瞒不住，云砚君并没有与他说什么，却是提前找到云容，将内情都坦然说了一遍。

和她有了孩子的，是内廷龙禁尉的一个少年。那少年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一直以为她只是宫内一个侍女。他们俩人两情相悦，以至于到了暗结珠胎的地步。

楚云容也无话可说。若是事情一开始就低调处置，可能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但御医所日常请脉，看出云砚君有喜，第一时间便将消息传的满宫皆知，杨曦不仅觉得心底一片苍翠惨绿，另一方面，还要承担品味很差的骂名，心情其实是十分郁结的。

他没有暴怒。楚云容当初与云砚君谈话的时候，也曾经被震到，起初曾经发过怒，冲着云砚君怒吼，“你已经是嫁到天家的人，怎么能作出这样莽撞的事情？”

云砚君当时抬头，看着楚云昭，无所畏惧的回了一句，“陛下能算是我的丈夫么？我嫁到宫里，也只是与娘娘来往，陛下与我既没有夫妻之实，也没有两心相许，我又为何要为陛下空守一生一世，陛下在乎么？”

说的还真有道理。但杨曦其实是在乎的。他绿不绿其实事情不大。说到底云砚君没有说错，他从来没有把云砚君当做自己的妻子来看待。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起初震惊，后来无奈。但说到底，感情方面，是确实没有纠葛。

只是觉得棘手。

天家颜面，不能不顾。知道这件事的眼下只有云容，还有一直在云容身边的慕清容。云容是杀伐果决的人，当时就对他说了，眼下这种境况，拖下去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最应做的，是即刻处决云砚君。

一把火把整个云砚宫烧掉吧。就当是天降灾厄。最多时候出几封罪己诏。就算苍狼王那边有什么不满，咬死是意外就可以了。苍狼王应该也不至于为了一个表妹让两境和平毁于一旦。

杨曦当时就惊住了。

他低声道，“你明明那样喜欢她，发生这样的事情，或许她不该和你商量。”

若是杨曦认下，就将那孩子当做皇室血脉养大又如何？反正也不会威胁小殿下的地位。不过就是一个孩子而已，他养得起。没有必要为这样的事情而杀掉什么人。

云容看着杨曦，语气冷静，道，“我是喜欢云砚君。可这天下之间，没有什么比天子更重。天子颜面不容有失。云砚君那个孩子有父亲，只要他们活着，就是隐患，天子不能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若是今时今日，可能会影响到陛下的人是云容，云容也会毫不犹豫去死。”

她当然在乎云砚君。可是那份在乎，在下定决心与杨曦摊牌来谈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放下。她是内廷的权妃，或许如云砚君所说，他们都算不上杨曦的妻子，就算是已经生儿育女的她与淑妃都不是，但毕竟，她们是内廷的女人，就必须合力维护内廷的体面。云砚君这件事情太大了，已经没有隐瞒的可能。

她想过很多方案，杀掉孩子，不行，云砚君性情激烈，杀了她的孩子，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杀掉孩子的父亲灭口也同样不行。幸而孩子的父亲还不知道云砚君的真实身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将云砚君处置掉。或许是昏招，但也是眼前唯一能走的一步棋了。

她已经做好牺牲內宫之中唯一知交好友的觉悟，但在杨曦看来，却只是认为她心狠手辣。

或许是真的心狠手辣吧，寻常人，不会这样快就放弃自己的知交。当初那样宠云砚君，如今看来，所谓的姐妹情深，都变成了假意。说到底，却还只是为了维护这个男人。

云容心里疲惫的很。这件事情，再去和别的什么人商量，想必都是同样的结果。但此事不能声张，坏人只能由她来做。

慕清容在一旁道，“也不必那么急吧，不如先看管着云砚君，先找到那个男人，再做打算也好。”

云容面色沉郁，道，“不能走漏风声，如今云砚君在流华殿，我让婉心看着她，也不能告诉别人。她一个人又能顾多久呢？”

先杀掉这个人，就可以把事情的影响控制到最小。早一刻也好。婉心一个人，能看得住多久呢？交给别人，把知情的范围扩的越来越大，回头要杀人灭口的难度就更高了。

若是别人，或许还能考虑做点善事，偷偷把人放掉。但云砚君不一样，她出身苗疆，行事又不按常理出牌。中原人士都知道天子家室是何等不可侵犯之隐秘，若是能被放走，必然销声匿迹沉默一世，但云砚君未必。

她不按常理出牌。更何况，她的背后是苗疆而不是朱雀皇朝。在这样敏感的事情上，云容不敢相信她。

而那个男人，也不好找。

云砚君坦言，对方是龙禁尉里的人。这话就说的有些扯了。云容没法确定，云砚君是故意隐瞒，还是她自己其实也不清楚内情。

内廷女官承奉制度是自开国时就有的，向来不用男子。除了御膳房与织作坊还有医馆这些地方，内廷里基本见不到男人。

龙禁尉是楚云皓负责统领的。虽然名义上是总领内廷兵权，但实际上，所谓内廷龙禁尉，巡防的范围在持中殿以北，一道环形防线，隔开内廷与外朝。到了持中殿这边，能够出入內宫的，就只有武殿青缨尉了。

武殿青缨尉负责守护持中殿，持中殿往南是内廷，内廷巡防，六庭馆射部与御部的女武卫，总之内殿后妃们能见到的武将，基本都是女人。杨曦身边日常护卫的侍卫，也都是女人。

不知道太祖开国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因为顾忌到内廷嫔妃诸多，万一一不小心搞出什么天子被绿了的事情有失体面，因此才定了这么一个制度。

假设云砚君说的是实话。那或许就是被那个人所蒙蔽了吧。所谓的奸夫隐藏身份不是不可能。但以云砚君的见识，她既然能认定对方是武将，那至少就该是穿着铠甲和战袍的人。那问题就回到最初了，在这内廷里，能穿着铠甲与战袍的，也只有女人。

如果云砚君是在说谎，那毫无疑问，自然是为了维护那个人，这样的话，想要找到那个人，就更加困难了。

纠结到这一步，就觉得还是杀了她干脆，趁着那个人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就当是宫里消失了一个侍女罢了。可以直接让婉心假扮云砚君，将云砚君的死讯再往后推几个月，这样的话，就算那个人满怀疑虑，也不至于猜出什么。他自然想不到，内廷之中和他私通的人，竟然是天子宫妃，若是想得到，想必就不敢了。

这计划听上去漏洞百出，但照云容的想法，已然没有别的选择。

但杨曦却迟迟不肯作出决定。

云容有很多话想说，她不是为自己。她也不想这样做。或许是辩解或许是为自己开脱，但不管怎样，她想要达到的目的，还是希望杨曦尽快把这件事情解决掉。

杨曦迟疑许久，却只是说，“朕不想那么做。”

云容愕然的看着杨曦。

杨曦道，“她也没有做错什么，没有必要就这样要了她的性命。”

云容无话可说，杨曦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很无谓。到了这种时候，她也不想多说了，微微叹了一口气，对杨曦道：“我没有别的办法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话说完，她转身就走，云砚君还在流华殿，婉心应该是对云砚君说，只是暂时需要她在这边待一段时间。随便编的什么理由吧，反正人已经留不了多久了。

刚刚是在筹谋怎样杀掉云砚君。如今要再回流华殿，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已经不知道要用怎样的面孔去面对那个人了。

大概是一张丑陋而又虚伪的脸吧。她这样想着，也觉得自己确实是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