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虽然没有仔细看过，但传闻是听过的。

说来也是好笑，帝都天启之中，以美貌而负盛名的，除了历年牡丹花会的女状元，六庭馆的女官们，世家名门的闺秀，还有一个异数，便是白狐悦氏的家主，大宗师，一个男人。

男子面容英俊精致，自然是常见的。楚家的公子们都生的不错。但悦氏大宗师不同，外界传闻他雌雄莫辨，生的媚骨倾城，就像是山中狐妖一般。见过的人，无论男女，都会为之神魂颠倒。

楚云容没有见过那位大宗师。楚家是有人见过的。偶尔也曾经听家里长辈说过。那位大宗师确实是生的不错的。神魂颠倒算什么。那种美貌，会让人觉得可以让江河倒流天地逆转。倾国倾城都不能形容。年轻的时候，悦氏大宗师轻描淡写的笑一笑，哪怕拱手河山让天下灰飞烟灭，都不会往心里去。

那种美是极其富有侵略性的，只是想一想，便让人觉得惊心动魄。要不说先帝定力异乎寻常，对着那张脸，竟然能淡定的该干嘛干嘛，令人佩服到几乎恐惧。

如今那位大宗师已经年近五十了，论起姿色，自然不比从前。何况如今深居简出，能见到他的人也少。

据说悦氏年轻这一辈的公子们，无论嫡出庶出，无一人能继承大宗师的姿色。他家长公子是长得不错的，有一双颇为勾动人心的眼眸，虽然是男子，肤色也明净如冰玉，是世所罕见的美男子。但据说跟大宗师相比，也不过就是只没长开的小狐狸罢了。

白狐世家是出美人的。就云容从前所见的，悦华翎生的就不错，端静温和，眉眼盈笑的时候也让人觉得温润如玉，虽然算不上什么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人，但见之便令人觉得心内愉快。看得久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悦悠然是大宗师亲生的。眉目五官，更是精雕细刻，小小的面孔，不说话的时候，也像是含着几分冷笑似得。一对远山含黛的娥眉，狭长凤眼配弧度优雅的双唇。不仅是美，还透出几分空灵仙气。人是很漂亮。只是眼角一颗红色泪痣，总透出几分幽怨气息，凭空添了几分不好相处的感觉。

一看就知道，杨曦大概不会喜欢这样的模样。

要说漂亮，是很漂亮。三正妃里若要比较，云容是会承认，自己不如她美，明恩华也不能与她相比。但放眼整个内廷，美貌第一的，自然还是海姬素月。毕竟还是海境血统的优势，朱雀皇朝里，怕是找不出比她更美的女子了。若是大宗师还在盛年，云容或许会好奇，想要拿这两位比比看。但在这宫里，比美貌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不说素月了。雪鸮是剑灵，那张与楚云昭年轻时一模一样，冰雕雪砌一般的冷艳面容，再加上如玉一般透明的肤色与雪色长发，怕也是要胜出眼前这位悦妃几分的。

容貌不过是悦己罢了。杨曦对美貌之人，是没多大兴致。就这一点上而言，或许真是随了先帝。贵为天子，美人见得多了，姿色多几分少几分，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情。要在宫里得他眷顾，最重要的是懂事能帮得上忙。这位悦妃，听说为人是倨傲而又骄纵任性，恐怕不是天子愿意花心思应付的人。

云容捧起茶盏喝茶。见她久久不开口，便含笑问道，“悦妃今日来流华殿见本宫，不知所为何事。”

悦悠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语气一板一眼的，她接着说，“从前就听说，权妃如今在宫内地位最高。以我的身份，也是不能不拜见的。之前一直不巧，没有见过。听说权妃今日回宫，就顺便过来看看吧。见过了，我也就该回去了。”

礼数还真周全，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楚云容在心里，竟然还乐了。

从前听说过的，关于这位悦妃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好话。但实话实说，对这个人，她也没什么了解。她与明恩华都是宫里待久了的人，无须顾忌别人的想法。宫里新来这么个人。打不打招呼，其实她都无所谓。长秋殿与流华殿虽然相去不远，但也不至于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步。总是避得开的。大小姐再难伺候，有伺候人在，轮不到她这位权妃烦心。因此并没有将听到的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只是如今听这位悦妃说话，就觉得十分有意思。宫里的人，谁不是客客气气相互应酬，来来往往都是场面上的话。这位悦妃说的话，虽然听起来颇为不客气，让人有些愕然，但也算耿直。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耿直的人了，竟然还有几分怀念。

怕不是自虐吧。

楚云容这样想着，微然笑着，接着应酬下去。

“往后同侍宫中，也得请悦妃多多照应了。”

悦悠然道，“权妃不必这样说，我向来是只顾自己的，并没有照应别人的心思。”

话说的这样耿直，简直要将人噎的说不出话来。但看在对方年轻，又出身贵重的份上，云容也不打算跟她计较，依然笑着，吩咐殿内伺候的女官将人恭恭敬敬送了出去。

懂事不懂事的，随杨曦担待吧。她是懒得多管了。

她如今一心里想着的，还是要先将当初淑妃那案子解决了。

就这半年多查到的消息来看，她与明恩华对于真凶一事，都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然而，她手上没有证据，明恩华手上也没有。

这样想想，那个人，做事倒也真算得上滴水不漏。真想要定罪，除非是要作恶的人亲口承认了。

她喝着茶，问婉心，“淑妃的事情，你说始作俑者会主动承认么？”

婉心说，“大概是不会吧。做错了事，若是肯承认，多数是心中有愧。但害人性命这样的事情都做的出来，这样的人，恐怕心里也不会有什么愧意。这种人凶狠而又冷酷，什么事情都只会替自己打算，想要让她承认罪过，除非他日到了地府，辩无可辩的时候，或许才有可能吧。”

云容微微冷笑了一声。

“这世间能有地府么？”

婉心答，“或许是有的吧。”

只能是或许了。

楚家信的是正一天道。以正一天道的看法。死去的鬼魂虚无缥缈，无依无靠，是不能在人世久留的。必然会转生六道轮回。怨念深重的鬼魂，若是没有转生，便会在人世间游荡，但运气不好的话，就会被邪门外道之人抓去驱使奴役。鬼在六道之中的地位，其实是很悲惨的。

淑妃是心胸豁达的人，必然不会凭借深重的怨念留在人世。至于传说中审判一生罪孽的地府。在正一天道看来，也不过是无知妇孺捏造的故事罢了。天理若要昭彰，还是得人力为之。

想到这些事情，便觉得隐约的头痛。

刚回到这宫里，也不知道是因为回到熟悉的地方，心情变得轻松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整个人都困倦的厉害，提不起精神。反正是午后的时间，今日天子离宫，想着之后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再来了。她便让婉心将寝殿内的竹帘与帷幕都放下，倒在锦绣的床榻上，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在宫里的这些年，她渐渐变得嗜睡起来。睡觉多好啊，有天大的烦恼，只要沉浸在温暖柔软的床榻之间，睡过去了，时间总会过去。有什么事情，就算一时扛不过去，先睡一睡，总是可以当做一种逃避的。

从前并不是这样消极的人，但在宫里待久了，心境就难免晦暗起来，就算勉强自己，想要过得振作一些，也始终是难以做到的。

一觉醒来的时候，看见竹帘之外，已经是深重的暮色了。天黑了。今日初初归来，御膳房那边已经备了她喜欢的菜色送了过来。在家待久了，再吃宫内的饭，反倒是有些不大习惯。

楚府是武家，习惯大碗吃饭，口味也重，一家子上上下下都喜欢用红烧肉的汤泡饭来吃，重油重咸。云容虽然表面上端庄温婉，抱上撒了孜然与辣椒的烤羊腿，那也是能啃的。

至于宫里的膳食，从前依着先帝的口味，都是极为清淡洁净的。后来换了杨曦做主，他那人，又是一动不如一静的，从前是什么，如今也是同样。都是清汤素面的吃，一碗碧梗米的粥，再配上盐水泡出来的生菜莲藕，便可以顶一餐饭。

他一天天日理万机的，也不知道这么个吃法，体力跟不跟得上。

让云容吃这些清淡小菜，她倒是宁可叫小厨房炖个猪肘子来吃。不过刚刚入宫，小厨那边食材什么的还没有准备好，便先凑合了。

吃饭的时候便听外头掌事的女官似是在与什么人说话。她姑且没有作声，等到饭吃完了，才从容不迫的让婉心开了门，去问外边是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