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鸮打算留下。会一会那个悦华颜。
白羽说,打算和她一起。
雪鸮轻声道,“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呢?”
未曾等到回答,她又说,“其实公子不答也行。之所以会有此问,不过是对公子这个人有几分好奇罢了。我既然信任你,容你留在我身边,就不在乎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羽微微叹了口气。
“姑娘既然如此坦诚,在下也不隐瞒了。在下原本是武王的随从。为了清除碎岛积弊的缘故,四处查访。当日码头遇到姑娘,因为觉得姑娘是悦氏中人的缘故,就稍微留意了几分,后来虽然发现姑娘并非在下所想。但在下的目的地也是星岛,便随姑娘来了。”
“要将产业链连根拔除,哪有那么容易,你总不至于是想杀了悦华颜吧?”
若是这样想,那恐怕就天真了。悦华颜不过就是个女人。若是她死在这里,大宗师要再找个人来替代,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白羽道,“在下不至于将事情想得那么简单。只是先看看吧,看看能做什么。”
“我们可以一起看看。”
武王曾经是个很受爱戴的王。
他年轻时便随父亲征战,战功卓越。将碎岛的地盘拓展了一辈不止。因此被称为杀戮碎岛之光辉。以武立威开疆拓土的年轻王者,很容易便成为平民百姓崇拜的对象。
直到他将女人带在身边。其实这位王者算不上什么女性主义者。他只是尊重女性,如同他尊重其他人一样。他允许女官在他身边侍奉,也愿意宽恕不顾禁令上街行走的女性。他愿意给因为不堪丈夫和儿女的虐待而逃离的女性一条生路。他其实并没有过于的关注女性该怎样在杀戮碎岛这样极端的男权社会生存。他只是对逃到他眼前的人悲悯,无论对方是男是女。仅仅便是如此,他就让民众对他的爱戴变成了怨恨。
这个世界的恐惧太深了。那些卑贱的人,需要另一个贱民的阶层来反衬他们生存的价值,如果女人不再卑贱,那他们该践踏什么呢?
那位王者的灵魂,不曾理解人性之卑劣,所以他最终还是败亡了。
就算现在,他依然还在玉树岛的王宫里,在高高在上的王座之上坐着。但他的权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他不可能再放任这样的局面下去。
白羽说,“听说姑娘是帝都天启来的。有件事,一直想跟姑娘打听来得。只是没有开口。”
雪鸮说但讲无妨。
白羽说,“不知道姑娘知道么,我们那位王的孪生妹妹,是嫁到天启那位陛下宫里的。海境与天启距离遥远,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样?总是比这里好些吧。”
素月么?
那个人在宫里,安静的快要变成一幅画了。
上次在北境的时候,倒是见她显出了不错的身手,看来从前在碎岛的时候,她这位兄长,也教了她不少有用的东西。
应该是真的很疼惜这位妹妹的吧。
至于如今在北境,过得好不好,其实也不好说。
雪鸮想了想,回答道,“至少在北境,每一个女人都是被当做活生生的人看待的。何况那一位,既然入了宫,在天启的皇帝陛下身边,总不至于受什么委屈的。”
白羽说,那样就好。
杨曦那个人,是挺不错的,应该,也能照顾好素月吧。
想到素月,因此而想到杨曦,想到天启渡过的那些时日,不知怎的,竟然有几分想要回去了。
若是那个人不是天子就好了。这样的话,就算一无所有,两个人一起浪迹江湖,其实也不错。
星岛是个不大的地方。想要在星岛见到东皇有些难,想见到悦华颜,却是挺容易的。
在很多年前杀戮碎岛的岛民看来,悦华颜是个仁慈而又平易近人的人。她生性温柔而又善良。会将病的要死的女孩捡回去,供给他们衣食,给他们看病,尽管这种仁慈,在碎岛中人看来,愚蠢而又无用。
她会在路过贫民窟的时候从华丽的辇车上下来。不顾肮脏的泥地弄脏她的衣衫。她并不惧怕穷人,愿意与他们坐在一起亲切的谈话,也愿意将自己的食物分享给他们。她穿金戴银的行走于最脏最乱的地方。任何人想要与她说话,都可以走上前去。但当她在下城区的破败中行走自如的时候,她身后总站着十几个东皇的重甲武士。
很显然如果有人胆敢造次,一定会即刻被砍成十七八块。事实上确实有人这么做过。曾经有一个脏兮兮的乞丐试图从悦华颜头上抢走一枝发簪,他的手还没有伸到悦华颜头上,强弩射出的箭,就已经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地上。
那个时候悦华颜就坐在那里,脸上的微笑,甚至都不曾动一下。那个人的血污了她的裙角,身后的武士惶恐的向她道歉,她说没关系,我有的是裙子。
对于现在的杀戮碎岛来说,这个女人,是个连微笑都让人觉得恐怖的女人。她依然会亲切的对待孩子们,几乎每天都去书院巡视她的财产,和她的财产们说说笑笑。不管是谁都可以去那里找她,和她说话甚至向她求助。然而她给出的建议却总是让人家破人亡。但即便如此,很多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也只能找她。就算结果是落入地狱,可是,现世既然已经是血河了,地狱,又有什么可怕的?
白羽和雪鸮一起去了红袖书院。他们到的时候,悦华翎正在庭院里,陪孩子们说话。
那些女孩子们虽然穿着粗布的衣衫,但长得都还算不错,眼睛望向悦华翎的时候,小小面孔上甚至有茭白的光辉。
孩子都以貌取人,见到这样貌美而又和蔼的人,难免生出纯净的向往之心,可他们却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早晚会把他们卖掉。
或许是知道的吧,只是这世道如此残酷,能有这片刻的温暖,也足够了。
雪鸮进院子的时候,悦华颜就注意到了她。
实在是没办法不注意。这个人,原本就十分引人注目。两手空空踏步而来,那份从容淡定的气魄,倒像是背后站着千军万马。
悦华颜尚是不动声色,院内的武士们就已经紧张起来了。
抬头看人的时候,先就看出了八九分来历。
必然不是碎岛中人。杀戮碎岛这边的风气,若是女子以男装示人,还堂而皇之的在大街上走动。被人发现了,是要拿石头活活砸死的。
何况那张脸,瞥一眼就想起来了。跟昔年名动天下的女武神楚云昭有几分相似。看这年岁,想必是楚云昭的晚辈吧。
楚云昭好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但楚家毕竟还在。猛虎就算落魄,也不至于立刻就变成病猫。
悦华颜每年回天启一趟,也会跟着大宗师上楚府走动走动。送些礼物过去。都是海境的特产。兵器与珠宝衣料都有,多少算是表些心意。
大宗师说,如今楚家虽然人脉凋零。但宫里毕竟还是有人,应该不至于沦落到白虎家族那样的地步。悦氏想要站稳脚跟,还是需要借助楚家的力量。
楚家长公子那个人,虽然生性强硬不怎么好说话,但却喜欢聪明人。因为喜欢的缘故,就能对聪明人多几分容忍,因此和大宗师挺谈得来的。悦华颜身为晚辈,身份又不算贵重,每次只能在一旁陪着。去过楚府那么多次,七公子云和和八小姐云灵都见过了。眼前这一位是什么来历,一时也想不到。
只笑着起身,道,“贵客从故乡而来,不知道有什么见教?”
雪鸮抬眼,淡漠的看了一眼。
她在想,自己这面孔上,是不是写着天启两个字。人人都知道她是天启来的。
雪鸮还没有搭腔,白羽在身后说话了。
“我听说悦掌柜这边买进卖出,什么都可以买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悦华颜道,“世上没有银钱买不来的东西。只要悦氏手中有,只要公子出得起价格,那自然是没有问题。”
白羽道,“我想买杀戮碎岛的太平,百姓不必流离失所,王者不必四处征战。”
悦华颜淡然笑了笑,道:“要让杀戮碎岛太平安定,需要能征服四方之名将,需要能治理朝政之能臣,也要四方邦国肯给机会,不从中作梗。买是买得到的,只是这名将能臣,可遇不可求,价码也不一定。悦氏可以为公子留心,只是不敢保证就有。”
白羽说,“那我买一个简单点的东西吧。我要东皇的项上人头。”
人头当然有价,按着身份地位算。悦氏早就有准则,天启城那位皇帝陛下的人头不卖。其他的,可以任意开价。你可以出价买,项上人头的主人也可以出价赎回,哪边出价低,杀哪边。
所以在悦氏买人头,是件挺有风险的事情。一般人不会轻易跑去谈价钱。跟悦氏买人头不能省钱。你要杀个人,人家开价一万两,你这边开开心心的付了等结果。人头的主人出价一万五,回头自己被杀了,这样的事情未免太过悲伤。
也可以喊价,加到两万,那悦氏转身就去跟对头接着谈生意,两边竞价,现银支付,谁付不起谁去死。跟悦氏谈这样的生意,简直和把自己放在砧板上没多大区别,悦华颜这么些年,也是第一次碰到来跟她谈这种生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