啡发的女孩从手腕上拿下一根橡皮圈。
按照行程表上的说法,预留出来的“自由时间”只有一个小时。虽然队员的构成有点随便,但这场比赛的确是按着高中规范的40分钟来的,加上5分钟前期准备、5分钟中场休息、10分钟后期休整,时间颇为紧绌。
十个人连换衣服的空档都没有,顶多能从行李里面翻出运动鞋来更换。岩月朔奈倒是没什么所谓,反正要从箱子里找体育服很麻烦,倒不如穿着校服就上场,她又不是没穿安全短裤,整身打扮功能性一点不输男生穿的校服。
女孩抓起了自己的头发,正欲四处张望之际,旁边的女篮队员便递来梳子。
岩月朔奈接过并道谢,没有考究太多,仅仅是稍微理顺了一下头发便绑起来,还是那种既高且紧的马尾辫。
临时凑成的两队人之中,女生不过占了两名,却获分了场地左边的整张长椅,因而显得格外冷清。岩月朔奈也没有多想,翻出自己的短袜和运动鞋之后,趁着换鞋的空档偷偷打量赛场的另一端。除了那个田径部的废柴之外,其他人有的是运动社团有的是被拉来凑人数的,质数参差得可以拉匀彼此的实力。
──这样就可好玩了。
打量对方的当然不止她一个人。
因为女生人数太少,之前就已经说好了,一人归一队,分组的事情她们不管,只要专心打就好了。那边厢几个人已经开始讨论要两个人之中的哪一个,红发的少年一边放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一边漫不经心地往那边看了一眼。
岩月朔奈看来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半袖的衬衫被她拉到了肩膀处,露出了纤细白的手臂。女孩整理一下自己衬衫的下摆,然后在长椅附近开始做起热身运动来。赤司看着她随随便便就将腿劈成一个钝角,不禁挑眉。
村木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小睡片刻就能原地复活。
大概是因为女孩穿着裙子,相比起个马上要下场的人,她看起来更像是拉拉队里混进来的卧底,悄无声息地取代了一个真正的选手。思及此,正好看见了岩月朔奈回望过来的眸子,从这里看去她双眼里的翠色变得更浅淡,简直就像是某种琉璃工艺品一般,绿里掺了蓝。
赤司征十郎并没有长久与她对视,而是转眸看向侧旁的篮框。他歪了歪自己的脖子,伸出手来扯松了颈间的领带结──并不是他的错觉,女孩在看见他的指尖搭上温莎结时,不自觉地屏息了一瞬。
他有点想笑,却依然忍得住。岩月朔奈却像是从他脸上看出了什么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廓,然后别开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穿着衬衫西裤的少年单手运球,额前的浏海还不曾被汗所打湿,显然还有余裕。纵使在场上与他并肩作战的不是熟悉的人,赤司征十郎也仍然是队里的pg。
岩月朔奈张开双臂守在他的一臂之遥,身体一直在小幅度地移动,这是想要维持在随时能够出手的状态。并不是花架子,她实在是拿捏到几分打球要有的流畅感,整个人彷佛是由水做的一般,身体的反应速度被提升到极致。
怪不得敢对上他。
两个人像这样僵持已经有好几秒钟了,队里有两个人完全不懂篮球,剩下来的女篮和男篮队员各一名,但岩月朔奈密切地留意着他们的动向,只要他们一走位意图配合赤司,就会被她化解。简直就像是背后长了双眼睛一般,女孩面前的虽然只有他一个人,却好像将整个局势都背下来了一般胸有成竹。
拖后腿的已经有两个人,她甚至不需要费心去理会,往那两个人的方向传球本来就成功率不高,即使她没有反应过来,其他人也能拦下。能派上用场的只有两个人,此刻也被她牢牢看住,路线有限之下,难度大大减少。
在这种情况之下,要构建出进攻路线来谈何容易。
二十四秒的持球时限走到一半,再不进攻的话这球势必变成死球。
赤司还没蠢到会犯下黄濑初入部时才会犯的低级错误。
少年分了一半神去继续思考其他人进攻的可行性,手上的动作不但没有放慢,反而还微微加快了运球的节奏。以动作给对手施加压力,营造出自己将要动作的假象,也是一种可用的心理战术。
他[起眼睛,专注地凝视起眼前的女孩。
岩月朔奈眉心一跳,首个反应是以为他要传球,可转念一想这根本不可能。大抵每个人被他人如此注视,多少会生出些紧张来,但这种感觉又好像不是单纯的紧张,它要更加复杂一点,女孩却说不出那是什么。之前从来没有好好看清楚过,少年的五官清俊,脱了领带之后顶端的钮扣也解开来,露出一小片肌肤来,她花了些许气力才让自己的目光不至于久久流连于此。他运球的动作带了一点点随意,同样的动作做了上万遍,肌肉都有了自己的记忆,于是格外从容。
岩月朔奈在多年之后回想起这一场比赛,脑海里印象最深的不是那天的天气多么炎热,或者是那个讨厌的田径队员,而是赤司征十郎在自己一边运着球,嘴角轻轻扬起来,牵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若论身体条件,单是站在后面的女篮队员便已经比岩月朔奈强上不少,但后者胜在运动智商足够高,很懂得如何运用场上的局势,然后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扳过来。虽然看起来像是黄濑凉太一型的体育万能,但实际上她更加偏向黑子哲也这一种担当役。
赤司有天帝之眼,所以他看得很清楚。岩月朔奈并不具备鹫之眼这类的特殊技能,也就是说,除了性别和脑子之外,就再没有其他难缠的地方。
如果自己的队友是惯常合作的那几个的话,要突破岩月朔奈易如反掌,问题就在于他当下没这条件──要说得更露骨一点的话,其实赤司征十郎是戴着脚镣上场的。这样想着,他半转了个身,以自己的背脊为挡,抵御女孩的防守。
离持球犯规尚余四秒。
还有七秒就要完结上半场。
红发的少年在心里默数,背后有人像是影子一般贴上来,守得很严,可是她忘了一件事u赤司虽然是被拉了后腿,但他从来都不会因为别人放慢脚步。
两秒倒瞬即逝。
赤发的少年手上施力,五指成爪状擒着篮球,是个标准的持球跳投。方才稍微做了些运算,岩月朔奈的身高在一米七以下,两人的跳跃力相当,赤司仍然能在原本的身高上胜她一筹。
篮球本来就是极着重体型的运动。果不其然,就在赤司征十郎原地跳起之后,岩月朔奈也高举着手跟着他一起跳。她知道彼此之间的身高差大概有五厘米,于是女孩极力伸长手臂,想要由指尖阻扰这一球。
可惜终究输给了赤司。就算岩月朔奈已经尽力踮踵抬掌,少年不过轻轻一甩手,篮球便划出了一道暗橙色的物线,然后擦着篮网落下。
虽然这场比赛之中没有裁判,可是谁都知道,这是一下极其漂亮的压哨球。
中场休息已至。
岩月朔奈仰首灌了一口水。
之前赤司与她拉锯的表现,与其说是真的受制于她,不如说是因为赤司没有能配合他的队友而感到苦恼。也就是说,赤司征十郎早就知道,要是他单独出手的话,她不可能拦得下他来。少年只是为自己制造了一个困境,然后单方面地思考解答的方法而已。就像是一个太卓越的棋手,面对已经没有敌手的死胡同,唯有自己和自己对决,营造出种种对自己不利的条件,然后又攻破他自己。
一场左手与右手的攻防战。
唯一让她觉得有点意思的是,赤司征十郎在这个问题上得不到解答。她大概清楚pg在场上的职务,那绝不是主攻的输出,而更加像是背后操纵一切的控偶师。对他而言得分不是难题,怎样去得分才是麻烦的地方。
某个意义上她既赢了赤司,同时也输得一败涂地。
“打得不错。”红发的少年从后走到她身边,语气淡然得好像自己真的赢得很险,但是彼此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女孩侧眸看了他一眼,果然没有喘气也没有出汗。“过奖。”
“村木说下半场调换几个人来打。和西川过来,河合和饭岛过去。”
河合是那个田径队员的姓氏。岩月朔奈讶异于赤司能够留意到两人之间的芥蒂,而且主动交代了两个人不在一队这件事。她点了点头,“知道了。”
不得不说,打起来顺手多了。
没有岩月朔奈在自己身前阻挠,赤司征十郎的压力的确是小了。少年直视自己目前的对手,双腕却往右一移,篮球稳稳落到了岩月朔奈怀里,整个诱敌的过程做得无比流利。女孩撒腿就跑,凭借在田径部里锻炼出来的速度,轻松过了去路上唯一一个球员,到了篮底下一抛,便得了两分。
女孩在上半场几乎一直在防守,此刻进了一球难免有些小激动。她回过头来搜索少年的身影,然后跑了几步走到他身边,举高手来等待。
赤司征十郎深深看了她一眼。
赛事已经逾半,女孩的额上出了一点点汗,可是体力还远远没到过度消耗的地步。她的双眸晶亮,映着外面的日光像是两团小小的火焰,赤司想那大概不是一时的幻视,而是真切地存在于她眼里的神采。
岩月朔奈兴奋得像是个等待赞赏的小孩子,只差没将自己想要的东西说出口而已。红发少年抿出一个微笑来,也抬起了自己的手与她的相击。
最后这场比赛以赤司队的大胜作结。
运动过后,岩月朔奈自觉已经清醒过来,恢复平常的状态。她跟着几个人一起走到了长椅上,随手抽出一张纸巾来擦拭后颈的汗水。看见赤司征十郎走来,她自然而然地将余下来的小半包纸巾递去。
赤司并没有推辞,“谢谢。”
“当是刚才的回礼啦。”岩月朔奈摆摆手。她不知道赤司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但因为他全程都在她身边,河合就是想做出什么来也没有下手的机会。要不是有赤司在,她是断无可能享受整场赛事的──河合现在就坐在另一端的长椅上面,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自己正窝火呢。
想到这里,女孩又再看了一眼红发的少年。“作为打发时间的比赛而言很不错。”
他点了点头附和,然后扭开塑料樽开始喝水。岩月朔奈放在长椅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起来一看,脸色倏然有了变化。
赤司征十郎不着痕迹地斜睨一眼,女孩眉心轻皱,嘴角惯有的笑意消退了点,分明是亲人的来电,她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忧心的消息一般。随着来电者的转换,屏幕上面也展示出完全不同的背景照片来。岩月朔奈被一个女人单手揽着肩头,站在某间学校的大门前,从她们的打扮和大门上的装饰看来,是岩月朔奈中学毕业式当天拍的。
女人穿着浅色的套装,由妆容到配饰都至臻完美,整个人看起来端庄娴雅,温柔沉静。这样的一个人,大概只要和她对话,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柔声音、用上敬语。她看起来还算年轻,身形上甚至看不出已经是个母亲,唯独在和女儿合照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千真万确,是带着爱意的。
岩月朔奈抿着嘴唇,指尖游移于接听和拒接之间,向来利落的女孩竟然久久不能下决定。赤司见状也明白了什么,在她看过来之前及时移开了目光,女孩偷偷瞄了他一眼,低声说了句“失礼了”就走出篮球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