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死皮赖脸地挤至谢姝苏的小几旁,歪头认真地看着她沉静的侧颜:“你方才为何要去帮那个废物?”
“他不是废物,他是三皇子。”谢姝苏淡淡地说道。
裴珩嗤之以鼻道:“什么三皇子,他只不过是大夏一个苟延残喘的狗罢了!大夏尚还不把他当人看,你又为了什么这样接近他呢?”
苟延残喘的狗?
谢姝苏突然笑了,她的笑容很冷,几乎要将裴珩冻结在原地,连着她的声音也轻飘飘像来自冰天雪地的风:“淮宣侯莫要忘记了我的出身。”
这就是她与裴珩的差别,他是众星捧月长大的贵公子,而她却只是贱奴院一个贱奴自己偷偷接生的野种!无名无分地在贱奴院活了十三年,受尽凌辱,她与顾含章一样,在他们的眼中只是条狗!
利用完了之后,便可以随意屠宰!
裴珩不懂谢姝苏为何突然发怒,他蹙起眉,道:“好端端的,你又怎么了?我不过提他一句,你在这里气个什么劲?”
谢姝苏眼睛里只有一片漆黑,她盯着裴珩并不说话,似笑非笑的眼神使得裴珩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总觉得自己与谢姝苏离得很远,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当他费尽心思想要去看懂她的时候,却发现她是自己永远触摸不到的人。
一阵没由来的恐慌如同狂风巨浪席卷而来,裴珩猛地伸手握住了谢姝苏的手,冷声道:“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满意?为何你对我态度总是如此冷淡?谢姝苏,本侯从来没对任何一个女子如此上过心,你不要不识好歹!”
他的掌心很热,有一层黏腻的汗,谢姝苏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微笑道:“淮宣侯,你这辈子都不会懂我与三皇子之间同病相怜的感觉。”
“为什么?”裴珩从不知道知己是何物,在他的眼中,只要自己快乐便是了,他人的感受与他有何相干?
他随意欺负他人,当街强抢美人,与身边并没有感情的女子们打情骂俏,这是因为从小到大他身边人给他灌输的思想就是唯我独尊。
所有的人都告诉他,裴家富可敌国,只要不是什么通敌卖国的大罪,裴惟其都可以为他摆平。
所以谢姝苏吃的苦他永远不可能理解,他只会叹息只可惜谢姝苏没有一个好家世。
谢姝苏很清楚这一点,知道自己与裴珩说这些无疑是对牛弹琴。
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永远不知道挨饿与受尽白眼的滋味是如何难熬。
她摇了摇头,抬起头望向远方,正好看到远处正与萧郅、萧蔚一路说笑的颜卿之身上。
颜卿之也一眼望见了她,他微微一笑,如同春风乍然拂过面颊,说不尽的温柔缱绻。
谢姝苏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突然微微泛起波澜,她低下头只做未见,故作淡定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杯。
萧蔚巡视小几后所坐的女子们,最终视线落在了谢姝苏身上,大大咧咧道:“谢二小姐,淮宣侯,快过来!”
他这一嗓门极为大声,一刹那,宫宴上所有女子的视线都落到了谢姝苏的身上,她们咬牙切齿的盯着谢姝苏,视线险些将她给撕碎。
一个阳翟来的女子,竟然和这些王侯们如此相熟,真是个狐媚子!
长得也是妖妖调调的,怪不得能勾引这些天之骄子!
谢姝苏却极为平静地站起身子,朝着萧蔚所在的地方走去。
萧蔚仍旧一袭他最是喜爱的红衣,柔和的面孔上洋溢着欢愉的神色,目光不时在谢姝苏与萧郅身上扫过,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人长相倒是相配!
谢姝苏很是不喜欢萧蔚用这样打量货物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横了一眼萧蔚,忍住了自己想要将他打转眼珠挖出来的冲动。
这般没有心机的少年,即使皇帝想要帮他夺得皇位,以他的性子也不能压制得住嚣张的世族们。
因为前世,谢姝苏记得世族们支持萧蔚的原因便是因为因为他性格开朗容易拿捏,而且生母也只是小门小户出身,将来登基也是个“傀儡皇帝”,更方便世族们在朝堂上安插亲信。
萧郅生母皇后出身四大世族的陇西恒氏,若是萧郅一朝登基必定会重用恒氏,到时其他世族们便无出头之日。
所以这也是如今四大世族之首阳翟谢氏与其他世族们不愿站队的原因。
不过看着眼前天真活泼的萧蔚,谢姝苏无奈地仰头叹息,若是任由萧郅登基,自己的大仇便不得报,但是若是让萧蔚登基,恐怕如今的大祁世族会愈发膨胀,直至威胁皇权。
谢姝苏并不想为了一己私欲使得如今本就腐朽的大祁王朝再次崩塌,她不想成为历史的罪人,这还真是一个难题。
“殿下叫奴家过来有何事?”谢姝苏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面上乖巧道。
“无事便不能叫你过来了吗?”萧蔚咦了一声,眼神缓缓在她的脸上扫过,“刚刚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这个小丫头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说着,伸出手去捏谢姝苏稚气未脱的脸。
“疼!”谢姝苏皱起眉头,一把拍开他的手,抚着自己红了一大片的脸颊满眼幽怨地盯着萧蔚。
萧蔚嘴角轻扯,当初这个死丫头竟敢踩他,他非要报仇不可。
“疼吗?疼就对了,说让你这个丫头对本王无礼来着。”
谢姝苏低着头,心想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过一点小事,他竟然记恨她到如今。
“您大人有大量,何必与我计较呢?”她咬了咬牙,极力挤出一抹笑容,低声道,“对了,三皇子人呢?”
“本王让他休息一段时日,如今建康的这些公子哥们真是越发荒唐了!”萧蔚冷声道,阳光洒在他如同白瓷细腻的脸上,貌美不似凡人,“若是本王在场,非要好好教训他们才是!”
萧郅扬眉,淡淡道:“罢了,此事已经过去了,如今宫宴之上,不提这些惹人烦恼的事情。”
“大哥,你就是太善良了,若是每个纨绔子弟都如岳凌一般该如何是好?”萧蔚歪过头看萧郅。
谢姝苏心中暗自想到,恐怕你萧蔚才是那个善良的人,萧郅这般的心机,自然知道谁该得罪谁不该得罪,他不会因为顾含章的身世就同情他并且出手相助。
毕竟他还想要拉拢那些纨绔子弟的父辈,又怎么会冒险惹得他们不悦?
不过在众人面前,萧郅还是要保持自己礼贤下士仁慈宽和的形象,便诚心诚意道:“王弟说的也是,回头我会禀明大司空,让他对岳凌严加管教。”
此话当然是敷衍,曾经林子渊侮辱顾含章时,他也只是冷眼相看。
谢姝苏很了解他的性格,他看似君子实则却是内心阴暗之人,见别人受辱他只会暗中叫好。
萧蔚却好像轻易地相信了萧郅,他上前搂住萧郅的肩膀,道:“我替三皇子多谢大哥了。”
颜卿之在旁未曾说话,他的眼神流转于萧郅与萧蔚的面上,最终定格在因为长期服食五石散而容色有些许憔悴的裴珩脸上,温和地笑了。
裴珩似乎察觉到了紧盯着自己的目光,他抬起头与颜卿之四目相视,客套道:“世子。”
“淮宣侯叫我卿之便好。”颜卿之因为生病而总是苍白的容貌看上去人畜无害,眼神干净犹如天山雪莲,态度更是温和亲切。
裴珩点了点头,道:“是。”
萧蔚扬声笑道:“说了这么多,咱们还是入座吧,恐怕待会父皇母后就会到了。”
他这话说的有理,众人点了点头,纷纷入座。
不过多时,只听到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陛下到——皇后到——明溪夫人到——”
他的声音犹如被人捏住了嗓子,令人听起来就极不舒服。
而他话中的三个主人正缓缓走了过来。
大祁圣上身着明黄色龙纹大袍,头上戴了一顶金冠,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神色阴沉,不必开口自有一番逼人的威严。
而皇后身着一袭与皇子身上相同料子的明黄色凤袍,流星逐月鬓上所饰的九尾镶红蓝宝石凤钗华贵非凡,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晃动,闪烁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而她看起来微微有些疲劳,眼角不必细看便能够看到根根皱纹,但是目光炯炯,极为冷傲的模样。
当明溪夫人出现在谢姝苏视线中之时,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黯然失色,从前她自负自己算是貌美,直到见到明溪夫人,才知道皇帝为何要不顾一切立她的儿子萧蔚为帝。
用青黛描绘出的远山眉悠远精致,以蝶翼交织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眼睛似乎是明月一般散发着幽幽光泽,整个人轻灵如同天上仙子,旖旎美丽不似凡人。
她已经三十出头,却仍如二八少女,满面挂着淡然的笑意。
谢姝苏这才知道皇帝有多么爱这个美人,真正爱一个人又怎么舍得她吃苦?当然是要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她。
皇帝担心自己故去之后,皇后不肯饶了她,所以才想要萧蔚登基,给她们母子一个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