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苏坐在院中，面无表情地剥着手中的菱角，来往的众人都好奇地纷纷偷看她，其中一个小丫头小声道：“谢夫人之前不是深受陛下喜爱么？为何如今……”

“嘘……圣心岂是你我能够揣测的？不过说实在的，她就是太过自傲，看不清楚自己身份，陛下明明那般宠爱她，她却偏偏要与乱臣勾结，陛下如今能留她一命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

“她竟然与乱臣勾结？”小丫头显然并不清楚这件事，不由得惊呼出声。

“哎呀，你作死，这种事情你还敢这般大声地说，不要命了你！”那年长一些的宫娥训斥她几句，便匆匆离去了。

谢姝苏从头至尾都将这话听在耳中，她微微扬起唇角，似乎并不在意众人怎样想她，只是剥得菱角多了，手指逐渐被磨破，钻心的疼痛从指间传来。

她放下手中的菱角，淡淡地望着指尖的疤痕，掌心的伤口未完全恢复，如今又添了新伤，这双手，看来还真是好不了了。

她自嘲地想着，一边手上的动作也没有慢下去，好不容易将手中的菱角剥完，还没有休息，却是刚刚那个小丫头怯生生地端着一盆肉拿了过来，道：“谢夫人，方才……方才那几位姐姐传了容夫人的话，让您把这菱角剥完之后，再将这肉给腌了做腊肉。”

她一边说着，一边突然瞄到谢姝苏手中的伤口，顿时瞪大了眼睛，急忙道：“呀，您的手受伤了！不如我帮你把这肉给腌了吧。”

说罢，小丫头手脚利索地便来拿这肉，但是她粗糙发黄的手还没有触及到猪肉，厨房中年长的宫娥便走了出来，高声喝道：“燕儿，你是个死人啊，自己的活还没做完，倒关心起他人来了，还不给我过来！”

名唤燕儿的小丫头手中的动作停了，她不好意思地望了一眼谢姝苏，颇为害羞道：“对不起，我现在要去忙，你要不先放在这里，待我忙完之后再来帮你。”

谢姝苏瞧她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定是刚刚入宫的婢女，尚还存了天真的稚嫩，便微微勾起唇，道：“不必了，你且去忙你的吧。”

她一笑犹如春晓之花初绽，犹如凉爽之风扑面，说不尽的明艳动人，燕儿愣了愣，随即痴痴笑了起来，道：“怪不得陛下曾经那样喜欢您，您真好看。”

说罢，便转身蹦蹦跳跳忙自己的去了。

但谢姝苏却没有错过燕儿刚刚跑到厨房，便被人训斥的对话，“容夫人看谢夫人不顺眼故意为难她，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跟着凑什么热闹，若是被容夫人得知了，你还有命活？”

燕儿心有余悸地吐了吐舌头，忙讨好道：“谢谢姐姐提点，燕儿错了。”

“你既知道错就好，若是被容夫人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

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谢姝苏听着这年长宫娥虽是训斥燕儿，话中却也为燕儿在担忧。

也是，燕儿这般天真浪漫的年纪，本该在家中承欢膝下，却偏偏入了这深不可测的宫殿，将自由与自己的命都禁锢在牢笼中，难免让人心疼，也给这深宫中其他人生出一点对人心的希望来。

她又何尝不是呢？

想着想着，她突然觉得眼下有些湿润，伸手去触碰，却竟然是眼泪，她诧异地挑眉，不知多久她都未曾哭过，此时为何会流泪？

她来不及多想，急忙将泪水擦去，伸手抓了一把盐——

像是触电一般，她猛地收回手，不可思议地望着手，只觉得痛彻心扉，原来伤口触及食盐是这般的痛苦！

“谢夫人，容夫人吩咐奴婢，让奴婢监督您今天把这些活都给干完。”身后传来宦官诚惶诚恐的声音。

谢姝苏直起身，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容玉这女子实在心肠歹毒得很，她本与自己无冤无仇，却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这般针对自己。

想到此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时候她不想与别人斗，但那些人却偏偏不放过她，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宦官小心翼翼道：“夫人，不是奴婢要为难您，实在是……实在是容夫人的吩咐啊，您还别与小人见识。”

他知道顾含章当初有多么在乎这个从大祁带来的女子，若这世上有一人可以忤逆顾含章还可以全身而退的，恐怕也就眼前这位谢主子了。

“公公放心，我自是知道的，你也是为人办事，我不会让你为难。”谢姝苏朝他平静道，眸中闪烁着艳丽的光芒。

她忍住伤口的剧痛，将盐均匀涂抹在肉上，每一刻对她来说都无比煎熬，手上的痛楚无比残酷地提醒着她，如今已经今非昔比，她已经不是那个曾经众星捧月的谢姝苏，而只是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祸害。

她曾经那样伤了顾含章的心，如今这般令他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品芳居，容玉正闲闲坐在窗下，夕阳从窗外投了过来，斜斜映在她的脸上，映衬得她的脸仿若透明，便连血管也清晰在苍白皮肤下显现，愈发显得她娇柔美丽。

“那个谢夫人如今如何了？”她的声音语调缓缓上扬，透出几分妩媚。

宦官低头道：“谢夫人的手流了血，又碰了食盐，此刻小脸都疼得煞白。容夫人，谢夫人到底是陛下曾经……”

“今时不同往日，公公可曾听说过？”容玉唇边噙了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如今陛下正是宠爱我，只要我稍加努力，将陛下的心夺过来，你觉得将来谢夫人还能与我相比？”

“可……”宦官欲言又止。

容玉挑眉，道：“公公有什么话且说便是，不必吞吞吐吐。”

宦官瞧着容玉得意志满的模样，始终没有讲出顾含章为了谢姝苏愿与天下人为敌的事情。

也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容玉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只是个空有野心的女子，他们可不愿将朝堂的事情讲与她来听。

容玉此时正是兴奋，又怎会将他的吞吞吐吐放在眼中，她捧起桌上茶盏，她一定要抓紧这来之不易的权利，一定不要再回到过去只配给人当玩物的悲惨生活。

御书房，一个黑色身影端正坐在书桌前一边批阅奏章，一边听着品芳居的宫娥回报今日厨房发生的事情。

待宫娥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完之后，他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将手中的狼毫毛笔放在砚台上，眸中冷意犹如利箭朝宫娥射去，“谢夫人没有搬出朕来压你们众人吗？”

“回陛下，谢夫人……谢夫人性子倔强，即便手指受伤浸泡在盐水之中，也不曾求饶半句。”宫娥战战兢兢地说完，低下头不敢看顾含章。

“好一个谢姝苏。”顾含章咬牙切齿说道，待说完之后，突然又抑制不住地笑出声。

是啊，她一直都是如此，从前自己初见她之时，她不就是这样的性子？怎么自己还这样大惊小怪做什么？

“你下去吧。”顾含章朝宫娥挥了挥手，又朝侍卫道，“去吩咐医官配置伤药，再送来给我。”

侍卫心道，这位皇帝真是性情阴晴不定，既然要将谢夫人贬给容夫人，却还这般关心谢夫人做什么？

真是怪人。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给顾含章听，以免顾含章又发怒，便赶忙飞一般地离开了御书房。

夜晚，月明星稀，树影婆娑，习习清风悠然拂过人面，顿感空气清新，谢姝苏蹲在厨房烧火，昏昏欲睡。

她夜晚并没有回到甘露殿，而是被容玉借口留在了品芳居。一整晚，容玉不断起夜，又是渴了又是饿了，以好折腾得谢姝苏睡不着觉。

待谢姝苏熬完鸡汤之后，容玉才安睡，谢姝苏也可以去睡觉了，她实在是精疲力尽，躺在床上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待她熟睡之后，一道黑色身影悄然无息地出现在她的房中，她却浑然不知，仍旧在梦中熟睡。

顾含章凝神望着她，只有当她睡着了，他才能够用这种不加掩饰的炙热眼神望着她，不管她如何伤害他，可是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在乎她的心。

他自嘲一笑，拿出药膏，握住谢姝苏的手，细细在她的伤口上涂了一圈。

她原本白皙的手指上已经布满了红色的血痕，经过盐水泡过之后，伤口中的红色肉已经泛白，却更加触目惊心。

他明明是个粗汉子，但是面对她，他的动作却是轻柔无比，唯恐弄疼了心上人。

他不明白，她为何宁愿忍受这种痛苦也不肯给自己道歉哄自己开心。难道对于她来说，自己就这样令她讨厌，宁愿在这里受折磨也不愿意来求自己一句吗？

待给她的十指全部涂上药膏之后，他便静静坐在她的身边，无奈叹息道：“你啊你，为何就是不肯来求朕？朕从前觉得你性子倔强颇有几分意思，可当你对朕仍旧这般不肯低头，朕实在不知拿你如何是好。”

床上的人依旧在沉睡，似乎并没有听到耳中，她烦躁地收回手，翻了个身背对着顾含章，继续昏睡下去。

顾含章望着他的背影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