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苏粲然一笑,那双总是云遮雾掩的双眸却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与冷淡,道:“个人都有个人的缘法,顾含章,我的事情你不用插手。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过去只是我看不惯嚣张的贵族欺负人而已,你为何没有看不清这一点?”
听了这话,顾含章脸上的笑意悉数落下,露出了从前那冷冷清清的样子,原来,他一直视若珍宝藏在心底那点仅存的少得可怜的温暖,对于她来说,也只是对自己的一点施舍而已。
谢姝苏见他分神,趁机逃脱了他的遏制,从他的大掌之下逃了出来,再见她那白皙如雪细腻如瓷的下巴之上已经留下了一片不相衬的通红。
顾含章看到那片红痕才猛然清醒过来,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抹红痕,最终双手却只是停留在了空中。
谢姝苏这才察觉到了他的脆弱,今日的他与往常判若两人,不再有那身厚厚的铠甲护身,眼中流露出一丝受伤的痛楚,太阳初升,淡淡的阳光轻轻照拂在他的侧脸上,竟给他那郎艳独绝的容颜映上了淡淡的光晕。
“对不起……”最后还是谢姝苏首先败下阵来,“我不是故意来挖苦你的。”
“我知道。”顾含章听到她的道歉,蓦然开心起来,方才心里的郁结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曾经对我说过,这世间本就没有公平,只有自己身居高位才能够将旁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因为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也曾对你说过,如果我能够活着回大夏,必会屠尽这天底下羞辱过你我的人,让这世间再无人敢小瞧你我。如今我做到了,你却为何不开心?”
一阵风轻拂而过,几片已有枯败痕迹的落叶飘落在他的肩头,他却仿若不觉,眼中唯能看到谢姝苏。
谢姝苏的眼中忍不住起了一层朦胧雾气,这些话,他还记得。那时候,她刚刚动手杀了那两个意图侮辱娘亲的人,是他出手帮自己解的围。
原来这世上,有一个人最在意的人一直是自己,这种情感谢姝苏不是不感动的,可是她也注定要辜负他了。
她失落地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顾含章,我只是同情你而已,因为我觉得你是我昏暗人生中唯一能够理解我的知己,我不想你被人欺负所以想要保护你,可是……我不喜欢你插手我的人生。”
顾含章道:“我只是不想看其他人欺负你。欺负你的人,都得死。”
谢姝苏心中一股暖流缓缓流淌而过,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知道我最狼狈的样子你都见过。但是,顾含章,你是我最好的知己,你……不要毁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吗?”
“你觉得我杀了那个对你出口不逊的大姐是毁了你我之间的关系?”顾含章陡然大怒,“那个女子处处针对陷害你,从我还是质子之时便想杀了她为你出气,这次回来她还是如此嚣张,我怎么能够看你受欺负?”
“顾含章……”谢姝苏很是无奈地解释道,“如今我与世子殿下有了婚约,理应与你疏远一些才是。”
“原来是为了颜卿之。”顾含章唇边扬起一抹不羁的笑意,若有所思地笑了。
谢姝苏盯着他,叹息一口气,道:“你不要又想多了,只是今日我想和你说清楚,以后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
说罢,她转身准备离去,只是刚刚走了两步,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一把拖住了她,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一只手穿过了她纤细的腰肢,以不容反抗的姿势将她禁锢在怀中。
“顾含章,你做什么?”谢姝苏是真的生气了,虽然无法动弹,但是用一双冷冰冰的眼睛瞪着顾含章。
顾含章不为所动,只是望着她,痴痴地问道:“只要没有颜卿之,你和我是不是就会回到从前?”
不等谢姝苏回答,他突然像是得到了一个坚定的答案一般,哈哈一笑,“只要没有颜卿之,你与我就会回到从前。”
“不是这样……”话音未落,顾含章突然松开了她,语气冷淡道,“你先回去吧,不送。”
说罢,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别苑。
谢姝苏被气得脸色发红,这个顾含章为何如今变得如此强硬,听不进她的话?明明从前他话不多却十分体谅自己的。
人的欲望是在不断膨胀的,从前他只是为了活下去,可是如今他不仅能够活下去,而且是大夏最尊贵的陛下,人人都要仰他鼻息,他想要的更多,不仅仅只是权势,而是全部。
想清楚了这一点,谢姝苏反倒不生气了,他是一个独立的人,并不是自己的附属品,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决断,很好。
只是她心中始终隐隐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看来,她要提醒颜卿之小心一点了。
回到谢府,谢家并没有多少伤心的意味,除了谢姝媺生前所住的院前挂了白灯笼之外,其他的人一如往昔。
谢姝苏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谢姝媺争强斗胜一辈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死后会落如此一个无人理会的下场吧。
除了……谢安。
毕竟谢安是谢姝媺的亲生兄长,感情自然深厚。但谢姝苏对谢安有些许了解,他从小养在谢鲲膝下,并没有受大夫人的影响,性格反而有几分像谢鲲洒脱冷静。
这样一来,他不一定会伤害自己吧。
谢姝苏如是想着,回到了踏秋楼,还未坐定,兰若便神神秘秘地凑上来,小声道:“听说大少爷为了大小姐能够入祖坟,在丞相院门外一直跪着呢。”
谢姝苏一怔,脑中浮现出初见谢安时他那不苟言笑冷峻清高的模样,如今竟也如此无助了。
“兰若,主人们的事情,也是你一个婢女能够议论的!”如云一边将手中的衣衫叠整齐一边朝兰若不满地提醒道。
兰若吐了吐舌头,却还是笑道:“我只是在小姐面前说一下而已嘛。”
“兰若,府中大小姐去世,你还在这嬉皮笑脸,若是被旁人看到,我非但护不了你还会被连累,懂吗?”谢姝苏冷声教训道,她向来和善,惹得兰若这丫头愈发无法无天。
兰若吓了一大跳,忙低眉顺眼道:“都是奴婢的错,小姐不要生奴婢的气!”
谢姝苏叹了一口气,道:“我又何尝想要训斥你,但是兰若你如今越发没规矩,我私心里不愿你们委屈,但这里是建康,从今往后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兰若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奴婢知错了,从今往后开口必会记得小姐的教导。”
“你明白我的苦心便好。”谢姝苏并不愿意苛责自己的下人们,从前她们两个跟在自己身边时自己还只是贱奴,但是她们两个看清局势后便对自己忠心耿耿,自己又不是那等凶狠记仇之人,只要她们忠心便是。
“待你们再长两岁,我便放你们出去配个人家,到时候在外面与夫君们有得你们说笑呢!”谢姝苏戏谑道。
这番话将两个丫头羞得满面通红,几欲滴出血来,兰若哼了一声,羞怯道:“小姐真是不正经,整日拿我们的婚事挂在嘴边!”
“兰若素来嘴碎,但是今日这番话奴婢也十分认可呢。”饶是如云这样平日懂得审时度势的女子,如今也变得不淡然起来,难得与兰若站在统一战线来指责谢姝苏。
“哎呀,到底你们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如今你们一个个比我还凶呢!”谢姝苏忍不住开口取笑道,“看来你们是想惹怒我,好让我早早给你们打发出去呢!”
“小姐,不理你了!”兰若如云双颊发烫,索性走了出去丢下谢姝苏一人。
她们刚刚走了出门,谢姝苏的脸色便落了下来,她盯着桌上的白玉杯子静静发呆,一夜之间有许多事情都改变了,为何萧郅会退婚?为何顾含章会出手杀了谢姝媺?为何?一切都与前世的轨迹不同了,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建康并没有随着谢姝媺的死而安宁,反而暗藏汹涌。
她换上丧服,缓缓走出了踏秋楼,朝着谢鲲的院里前去。
谢安已经在此跪了一上午了,期间不知有多少人劝过他,他却充耳不闻,誓要见到谢鲲,可惜谢鲲已经完全对这兄妹二人失望,更不愿意提让谢姝媺这等败坏门风的女子进入谢家坟地。
谢姝苏虽然不喜欢谢安,但是此时此刻也并没有太讨厌他,便直直走到他身旁,面容冷冽道:“为了一个死人让祖父对你愈发失望,值得吗?”
谢安听到这话,眉间闪过一丝怒容,沉声道:“你还有脸和我说话?”
“少游你也是我的大哥,我为何不能够与你说话?”谢姝苏弯起了那姣好修长的柳眉,语气中隐隐带了一丝嘲讽。
“如果不是你,我妹妹不会死,就算不是你动的手,也是你逼死了她。”谢安垂下眼眸,遮住了眸底的仇恨与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