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府。
城里很热闹。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街面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许多挑着货担的卖货郎,当中有卖糖葫芦的,卖茶水的,卖包子的,卖狗皮膏药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悦来客栈。
方淼淼和陆之南定下了两间上房,准备在保定府停留几天。
因为永乐皇帝曾经说起,韩婉儿年少时曾跟随母亲在保定府居住过一段时间。虽然时日久远,但方淼淼和陆之南打算在保定府到处走走,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与韩婉儿有关的消息。毕竟韩婉儿是目前已知的,与火玉莲有关的为数不多的线索之一。
方淼淼说得很随意:“陆之南,咱们找个馆子,先吃饭吧。”
陆之南浅笑道:“淼淼这么一说,倒真觉得有点饿了。要不,就珍馐酒家吧。”
珍馐酒家,小客栈的老板曾是那里的大厨。
“好。”
方淼淼应道。
珍馐酒家就在保定府最热闹的一条街上。三层的小楼,白墙,灰瓦,赭色的梁柱,正中高挂着黑地匾额,金色大字写着:珍馐酒家。
方淼淼和陆之南说说笑笑,正要往珍馐酒家里走,突然听见有恶狠狠的声音传来
“该死的小兔崽子,敢到吴家来闹事,看我不打死你。”
方淼淼和陆之南顿住脚步,循声望去,只见不远的街角处,几个男人围成一圈,皆身穿一色灰褐色短褐,脚蹬布鞋,还打着绑腿,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仆役。
那几个男人正朝着一个干瘪瘦弱的男孩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还骂骂咧咧的。
“能陪着大小姐嫁到罗家是你姐姐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是哪根葱,居然还敢给脸不要脸。”
男孩根本就无力还手,只得双手抱着头,蜷缩在角落,情状十分的凄惨。
看着小男孩那无助的模样,陆之南下意识地想到了星河。当年,星河被谢聪诬陷的时候,也是差不多这样的年纪。
过了好一会儿,那几个男人也许是累了,终于停住手脚。
“这一次就算了,再有下次,你就准备到乱葬岗喂狗去吧。”
那几个男人散去,男孩就如凋零的枯叶,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陆之南连忙走了过去。
只见男孩约莫八九岁的模样,身量不高,瘦的好似就剩下一把骨头。他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裤子染上了一滩一滩形状各异的血渍。
陆之南轻轻地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小兄弟,你还好吗?”
男孩没有回应。
陆之南又唤了一声:“小兄弟,你还好吗?”
男孩微微地动了动,吃力地撩了撩眼帘,逆着光,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强撑着,目光从方淼淼和陆之南的脸上缓缓扫过,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死不了。”
弱小的身躯,被一再地殴打,哪怕痛苦得似乎连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哪怕痛苦得似乎再死了一次,他始终一声不吭。
陆之南蹲下,双手飞快地从头到脚,将男孩粗略地摸了一遍,在锦衣卫多年,简单地判断伤势,还是不难的。
“脚踝扭了,肋骨断了两根,伤得不轻,不幸当中的万幸,没有伤及内脏。”
陆之南抬头,朝方淼淼说道。
“小兄弟,发生什么事了?那些人是谁?怎么在大街上打人呢?”
陆之南问道。
那男孩胸口剧烈起伏,扯风箱似的喘着粗气。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方淼淼沉声说道:“我看,咱们先回客栈,再从长计议吧。”
被这个意外这么一打岔,方淼淼和陆之南心中没有了到珍馐酒家吃饭的心思。
陆之南道:“好吧。”
方淼淼俯下身,朝男孩说道:“你愿意跟我们走么?”
阳光交织成神奇的七彩光晕,笼罩在她身上,她的双眸,仿佛蕴着星光,熠熠璀璨,一切是那样美好,虚幻不似在人间。
很久很久以后,当男孩成长为让天下为之风云变色的铁血将军,这一幕始终篆刻在他的心里,清晰一如发生在昨日。
这是一种莫名的信任,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那男孩用尽了全身力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着:“我跟你们走。”
回到悦来客栈。
方淼淼吩咐店小二送来吃食和热水,陆之南则是去请大夫。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男孩悠悠地转醒。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米黄色帐幔,悬挂在床榻的四角,帐幔两端,以铜钩挽着。身下是柔软的被褥,指尖触及,凉凉滑滑的绸缎质感,十分舒服。
转头看看,房间很宽敞,收拾的整齐雅致。窗旁的桌案上,摆放着一个描青花灯笼瓶,瓶子里供着两枝金黄色的迎春花。冰冷的空气似乎因为花儿的甜美而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思维变得清晰,有许多细细碎碎的片段铺天盖地地涌入他的脑海里——
他名叫小马,年方九岁,家境贫寒,从小父母双亡,与姐姐相依为命,居住在保定府外的小村子里。
姐弟俩的生活很苦,所谓的家,是一处漏风漏雨,摇摇欲坠的木棚子。每天吃着野果子,野菜根,偶尔能够喝上一碗稀粥。家里唯一值钱的,是一亩薄地,姐弟俩在土地上种菜,收获了之后,运到城里卖钱。
后来,姐姐到了保定府首富吴家做工,开始时,她负责洗洗刷刷的脏活累活,后来,因为干活麻利,人的脾性也好,就被提到大小姐身边做丫鬟。
丫鬟一个月有一两银子的工钱,就靠着姐姐的辛劳,姐弟俩的生活渐渐好起来了。
不料就在半个月前,他突然听从吴家出来的人说,大小姐要嫁人了,是嫁给知府大人的三儿子,不仅如此,还要带着他的姐姐做陪嫁丫鬟。
从那时候起,他的姐姐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心急如焚,但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得悄悄地到市井中去打探关于知府府里的消息。
知府大人的三公子据说身体虚弱,但是凭着家里有钱有势,欺男霸女,保定府里的百姓们都是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