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一、得用与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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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雨端来一碗紫苏梅子茶,双手捧上送给孟窅。

“今儿可巧,两头膳房都送来一碟子泡螺。奴婢瞧着,还是汤师傅的手艺更好,色润如玉,闻着也香气扑鼻。”晴雨的眉梢上掩不住喜色。椒兰苑的膳食早就划归前院的膳房伺候,后苑那熊管事眼看着荣主子荣宠无二,上赶着来巴结她们呢!那也是个没脸没皮的,明知荣主子瞧不上他的手艺,从不在后头膳房点菜,还削尖了脑袋往她们椒兰苑里凑。她们私底下也替熊平惋惜,可谁让当初他没眼力,在李王妃和荣主子之间摇摆不定。既然当年置身事外只作壁上观,如今再想搭上椒兰苑的船可就难了。荣主子早就传话,不让后头膳房进膳。熊平还不死心,便开始送点心。也是荣主子心软,怕太伤他的面子,这才没有再发话。那熊平便坚持不懈地每日四甜四咸翻着花样进点心。

孟窅一手捂着心口,匆匆喝了两口梅子茶。刚才听见泡螺,她突然就泛起恶心来。

晴雨眼尖,一手在背后快速地打手势。

松雨机灵地跑出去,把桌上两碟泡螺都撤下去,心里嘀咕着,怎么突然不爱吃泡螺了?松雨把东西端出房门,塞进守门的小丫头手里。

“主子赏你们了,拿去分了吧。”孟窅会把多余的点心分赏下去。这事儿,熊平也知道,却不敢有怨言。他自知技不如人,坚持呈送点心来只为了在荣王妃跟前刷个脸面。

梳着双髻的一对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她们去年就被领进椒兰苑来。因着荣王妃又有了喜,等小主子出生,势必要从身边分一个管事的大丫鬟跟着小主子。宜雨姐姐跟着郡主,烟雨和徐图跟着大公子。她们都猜等如今这位小主子降生,松雨姐姐就会被指去伺候二公子。到时候,荣主子身边二等丫鬟的位子就会空出一个。如今她们正是一心求表现的时候。

“多谢主子,多谢姐姐。”叫秋雨的丫头甜甜地一笑,对着屋里孟窅所在的房间屈膝一福。“奴婢先收起来,等当完差再吃。”

松雨不由多打量她一眼,微微点头。“这个不能放,一会儿就化了。屋里眼下没事,你们到茶房分着吃去,赶紧回来。”

“还是让秋雨先去,她吃了,再来换我。”冬雨不甘落后,立刻跟着表态。

松雨把她们的心思收入眼底,轻飘飘抿嘴一笑:“随你们。”

她把两碟泡螺一手一个塞给她们。她还要更要紧的事,才不白费功夫在这里和她们掰扯。荣主子的一言一行才是最要紧的,主子刚才不舒服,她得赶紧去告诉徐燕姑姑。

晴雨服侍孟窅喝了半碗梅子茶,见她吁了口气,仿佛吐出了淤塞心口的浊气,眉头也松泛开。

“主子可觉得好一些?”她一遍遍抚过孟窅的背脊,身体前倾,仔细观察孟窅的脸色。

孟窅咽下最后一口茶水,略略缓过来,自己也觉得奇怪。

“看来这孩子不喜欢吃酥油,竟是个刁钻的。”怀孩子的时候,口味总是稀奇古怪。怀着臻儿的时候,她一点儿油星儿也尝不得,倒是阿满最乖顺。

晴雨听她有闲情说笑,心便定了大半。

“这才哪儿跟哪儿呀?!小主子不爱泡螺的味儿,还有芸豆卷、玫瑰酥、橘红糕、栗蓉饼……汤管事只愁无处施展身手,只要咱们小主子想吃的,凭它龙肝凤髓都能做得。”

她报出一样点心,就打量一眼。见她不像听见泡螺时有反胃的迹象,更是放宽心来。还好还好,眼下瞧着只是排斥一样酥油。人食五谷,没胃口才是最伤身的。

孟窅被她逗笑了,又听她继续夸口道:“再者,汤管事不顶用,还有王爷呢!但凡主子想得到,王爷没有不应的。”

“越说越没个正形了。”孟窅轻啐一口,不让她再胡说八道。

晴雨轻笑着告罪,又想起一桩趣事来。她不过想多说说话,让荣主子忘记泡螺,以免又难受。“也幸好主子让郡主和公子们出门玩。不若大公子在,知道主子身上不爽利,又要怨怪您肚子里的小主子不听话呢!”

她说的正是孟窅怀平安时饮食不香,又因为前期见过红,总有每旬里三五日躺着将养。

孟窅也记得,当时阿满很自责,以为每个孩子都会让母亲吃苦头,联想自己小时候竟然让母亲那么虚弱且难受,就觉得自己很不孝。

她一壁感动,一壁安慰儿子。“每个孩子都不一样,我们阿满小时候很乖很听话。阿娘怀着你的时候,一点也不辛苦。”

小小的阿满才刚学说话,一张脸皱得像包子一样。他生气地拍着床沿,恶狠狠地瞪孟窅的肚子。“弟弟笨,不乖!”

孟窅从回忆中醒过神来,还是觉得好笑。也不知阿满当时怎么想的,他的话仿佛说笨孩子都不乖。其实,聪明的孩子不乖起来才叫人头疼呢。

“阿满就是太懂事。”提起长子,孟窅还是觉得心疼。

“可不是嘛!大公子孝顺又聪慧,连大王都时常夸奖。”晴雨却是与有荣焉。如今大家都知道,大王最喜爱的孙子就是靖王府的公子璋,梁王府的公子琪压根儿比不过。这话不能与荣主子说。荣主子与那胡侧妃交好,不爱听她们议论公子琪。其实胡侧妃也是可怜人。她出身高贵,才情和容貌都是拔尖的。阳平翁主本想将最疼爱的外孙女托付给梁王,一来为梁王拉拢胡国公的财力,二来也希望梁王因为自己的襄助善待掌珠。谁知道,梁王为了一个伶人践踏阳平翁主的一片心意,对自己唯一的儿子求全责备,好好的孩子被他扼杀了天性。

“要我说,咱们大公子倒像是哥哥。”没见哪家的弟弟还会哄姐姐的。

孟窅心说,可不是嘛!“最调皮的就是他姐姐!偏偏王爷惯着她,两个弟弟也都让着她。”

晴雨可不敢应她这话,讪讪笑着不搭腔。

孟窅瞥她一眼,往窗上看过去,廊下的绿荫上光芒跳跃。“回头进门来,一准儿又要追着我讨主意去哄她爹。”

“这有何难?”晴雨蹲身坐在脚榻上,一边给她捏腿一边说。“其实,王爷岂会生郡主的气。不拘是什么,但凡咱们郡主撒个娇,谁还舍得对她板起脸去。依着奴婢的意思,与其说郡主哄王爷,可不是主子您哄着郡主嚒。只消郡主不曾玩过的,叫郡主觉着新鲜。”

孟窅一想正是这个道理,趁势又追问:“依你说,有什么好主意?”

晴雨有意卖个关子,露出一瞬犹疑来。

孟窅坐起来。“趁着她不在,把齐姑姑徐姑姑都找来,咱们一起商量商量。”

晴雨岂肯让出现成的功劳,再不敢故弄玄虚,忙劝住孟窅。“如是兴师动众的,恐怕走漏消息。奴婢倒有个主意,只是拿不准,主子姑且一听。倘或不得用,奴婢再去找她们私下商量。”

孟窅停下来看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咱们郡主为显心诚,必要亲自动手。奴婢想的还是从日常着手,上一回做了吃食,这一回再做糕点便显得潦草。必要换一个新的才好。”

孟窅边听边点头赞同。她倒不是觉得再做一次糕点是潦草敷衍,只是不想明礼吃撑着,也心疼粮食。若说从日常出发,衣食住行。臻儿也学了不少时日的针线,可以让她绣个帕子。

晴雨想说的并不是女红。做针线总是费事,大抵郡主没这个耐性。

“这个法子不仅是郡主,还要大公子二公子也一并参与,也好显出她们姐弟同心,友睦手足。”

孟窅一听,果然觉得她周全,便把自己的想法抛开去,全听她的安排。

晴雨翘起葱管似的手指,点着窗边的小几,不疾不徐地献策。“奴婢听说徐图说,王爷书房的篆香都是张总管管着,每常写字读书都有专人伺候。若是小主子们亲手为王爷拓一炉香薰,既全了心意,又是极其风雅的事。”

岂止是书房,听说原先安和堂也是常日燃着熏香。初初布置椒兰苑时,各处也都搁着错金博山炉,或是香鸭或是香炉。只是孟窅不爱用,如今许多都收进库里,余者也不过是造型别致的干摆着做陈设看。

晴雨又细心地为她描补。“因着体谅主子的身孕,王爷只让咱们在屋内摆些鲜果香花。所以,主子不大知道。”

孟窅暗怪自己粗心。她依稀记得,很早以前,自己说不喜欢调香的浓郁香气,更爱自然应时应季的芬芳。不想他就放进心里,一直在微小处迁就自己的喜好。

“这个好,你再向徐图打听打听,他惯用的是什么香。”此时,她自己来了兴致,倒也不管臻儿是不是喜欢这个法子了。

晴雨闻言,知道自己的主意被采纳了,也是面露欣喜,立刻满口答应。

却说另一边,臻儿带着弟弟们跑进罗星洲。晌午来粘蝉的时候,她发现浣莲台上又凉快又宽敞,最方便她施展。她想好了,一会儿她和弟弟们玩,再让徐图找人去湖里摘好看的莲花,带回去给阿娘插瓶。阿娘收了她两份礼,总不好不帮她吧。

徐图一路夹着腿趋步小跑,既不能越过小主子,又不能显得太悠闲,陪主子玩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前头郡主跑进浣莲台,他飞快挥手示意捧玩具的小子丫鬟们围上去。

“郡主是抽陀螺,还是耍空竹?”徐图知道,大公子都听郡主的,先问郡主准没错。“还有竹马、投壶,奴才都让他们带来了。”

臻儿便扬手一点,点中的正是空竹。她自负一笑,招平安过来。

“平安,过来。我教你耍。”阿满弟弟也是她教的。不是她吹牛,恪王叔家的两个弟弟也都不如她会玩的花样多。

平安立刻屁颠颠地跑上来,甜甜地叫姐姐。

阿满也挑了一副,就在一旁自己玩。他按照姐姐教过的招式,身体很快就自然地记起两三个花式。只见他猛一个用力高抛,整个人在原地转一个圈,回身稳稳地接住不停旋转的空竹。

平安看得眼花缭乱,跳着为哥哥拍手叫好。

“姐姐看,哥哥是这个!”他用力竖起两个大拇指,又拉着臻儿一起给阿满加油。

臻儿大方地鼓掌,骄傲地挺起胸膛。“这不算什么!我还教过阿满更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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