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康发下明旨,万寿一应宴庆作罢。各地的请安折子高高地摞在暄室的案头。梁王和宁王接连落马,百官黎民都在好奇。这时候,桓康王任何不同寻常的举动都会引起十二万分的关注。众人眼瞧着宁王是不行的,原本正是梁王胜券在握的时候,大家还在猜大王是不是会趁着万寿锦上添花,顺势就把梁王捧起来。
梁王素来自负,在军中发展势力时也不遮掩,禁军副统领也是他提拔的将才。大王近年来重用徽羽卫也不乏有忌讳的意味。可也有人以为,既然大王不插手禁军的人事,便是默许了梁王的张扬。梁王迟迟不归还兵符固然不逊,子借父兵也不是不可饶恕的过错。大王或许只是想在启用梁王前,稍稍打压一下他的气焰。大家在等桓康王的一个表态,原本圣寿便是最好的时机。但凡万寿庆典上,桓康王流露出一丝对梁王的亲近,东宫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大王不配合,大家摸不透他的心思,这时候着急地投入梁王的阵营,就显得十分冒险。终归这些人最珍惜的还是自己的性命。
李岑安听说万寿不必进宫领宴,心里一轻松。她讨厌大王看向自己的时候总是掺杂着失望和怜悯的眼神,不断地提醒她,她的卑微、她的可悲……
而且,秦镜为她解释,大王越是不露面,越是说明他对梁王的芥蒂。只要心结一日不解,梁王入住东宫的可能性就越低。
李岑安心中不由畅想,丹墀之上映射着耀目光彩的殿阁从云层后露出真身,仿佛只等她登上一步就能看见为她敞开的殿门。她的愉悦感染了身边所有人,连林嬷嬷往沃雪堂送东西时,也难得地笑得真诚。
“原是为着万寿领宴,给郡主和两位公子预备下的。小孩子长得快,收进箱笼里就白费了。王妃说,就让孩子们日常穿起来,便是再金贵的料子,咱们王府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说着,她揭开面上的袱子,果然锦绣繁华,光彩夺人。
臻儿最高兴,忙不迭让宜雨给她换上。“父亲就要回来了,我穿给父亲瞧。”
林嬷嬷一听,得意地看了一眼孟窅。这是意外的收获。靖王疼爱郡主,一会儿瞧见郡主穿着王妃赏的衣裙,必能体会王妃一片慈母之心。说不得,靖王就能忆起王妃的好处来。算孟妃识相,没有阻止郡主。
孟窅心知拦不住,就让她在里间的屏风后头更衣。自家姑娘爱美得很!
“去打温水来,给她擦脸洗洗手。”刚才和两个弟弟玩面团,回头蹭在新衣衫上,她又该恼哭了。三个孩子看见崇仪送的那对泥人,听说是泥捏的,便异想天开也要捏一个。
哪里敢让王府的小主子玩泥巴,晴雨就变通着,让膳房送面团上来。汤正孝听说是哄孩子玩的,也不吝惜食材,还用菜汁揉了一团绿的,再用玫瑰卤揉一团粉的。
臻儿最独,阿满和平安都听着她的指挥。让搓长条的就搓得又细又长,让揉圆的就揉出大大小小的珠子来。三个人把桌面上铺得到处都是,孟窅瞧着伤眼睛,让人把桌椅都挪开,铺上厚厚的毛毡子,让她们在地上玩。
“阿满要不要换上?”孟窅低头问长子。
阿满安静地用头顶蹭着孟窅的手心。“过两天再穿,给阿爷瞧。”
平安扁了嘴,丢下面团,扯住哥哥的袖子。孟窅喜欢扯袖子的习惯被几个孩子学得十成十。平安知道姐姐和哥哥每隔几天就要出门,父亲说她们是去陪阿爷。听说阿满又要去阿爷家,平安就不乐意了。
孟窅也揉揉他的头。平安如今不乐意,来年等他满了三足岁,也得和阿满一起进宫。父王已经透露过,也不知道明年他能不能习惯。平安的胆子小呢!
林嬷嬷心里更舒坦了。她想着要不要留下来,以免孟妃隐瞒王妃的功劳。早知道该让王妃亲自来,正好见一见靖王。夫妻长久不见,情意才淡薄了。
“齐姑姑,替我送一送林嬷嬷,也多谢王妃的心意。”孟窅让晴雨抓一把金锞子。林嬷嬷是李王妃身边的第一人,为着李王妃的面子也不能少给了。
林嬷嬷的眼角僵硬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婉拒了。孟妃果然还是见不得王妃出头,还以为自己是那起子眼皮子浅的下人,想用银钱打发自己。
林嬷嬷携着一股怨气转身出门,齐姜客气地送了一程,屋里的谁也没功夫拨出一个眼神给她,大郡主正叫人呢!
“阿娘,快帮我选簪花呀!”小姑娘的嗓子银铃般清脆。臻儿坐在妆镜前,扭过上半身娇声招呼。她迫不及待地梳妆起来,好教父亲夸她。
孟窅一手搀着一个徐徐往里间走。穿着新裙子的小姑娘扬起大大的笑容,一眨一眨地扇着小扇子般的长睫毛。
宜雨搬来小杌子给她垫脚,怕她晃着小脚,把鞋头上缀着的珍珠踢掉了。
“阿娘!我喜欢大镜子,给我嘛!”臻儿想一出是一出,摸着光滑的镜台羡慕地感慨。这是一张五屏风式麒麟送子的镜台,五个镜面微微围拢起来,稍一偏头就能从侧面的镜面里看见脑后的情形。她张开两臂伏在黄花梨的台面上,指尖够不着镜台的两端。她也想要这么大的镜台,可以存放好多珠花水粉。
孟窅从打开的妆匣里挑出一对金累丝石榴黄莺啄针,一匣子都是崇仪让人新打的,臻儿还没见过。崇仪疼女儿也是没底线的,首饰衣裙一年按季翻新,把她都比下去了。
“明天让齐姑姑开库房给你挑,这个阿娘都用旧了。”她才几岁,麒麟送子的花式等她出嫁时再用还差不多。
臻儿撅起小嘴,勉为其难地妥协。她张开手比划一个大大的圆。
“要给我那么多!那么多!我要挑最好看的!”
晴雨抿嘴一笑。“郡主喜欢什么花样的,咱们库房里都有。只怕郡主挑花了眼。”
臻儿这才满意,眼梢一瞥又发现孟窅面前的妆匣,登时被琳琅满目的珠宝吸引了目光。
“你阿爹让人新做的,配你的新裙子可好?”孟窅将啄针比在她的发鬏上。
阿满极为捧场,盯着姐姐瞧了好一会儿,认真地点评。“好看!”
如果说阿满是臻儿的小跟班,平安就是阿满的小尾巴。阿满说好看,他立刻就点头。“哥哥对。好看。”
臻儿心里美得不行。“阿爹最疼我,阿娘也疼我。”
第二天,她挑了一架天女散花的小镜台,虽然不够大,镜面也不够多,可镜台上仙裾飘飘的九天玄女和金箔贴绘的百花让小姑娘爱不释手。抽屉里还有一支团花的靶镜,被她翻来覆去把玩小半天,最后还吩咐宜雨把镜子就放在她的小枕头边上。她要一起床就照照镜子,每天都美美的。
她住的小楼叫瑞榴居,孟窅原来给她推荐的是福寿三多,也有三幅屏风的镜面。可她抱着天女散花的一角,说什么也不撒手。
得偿所愿后,康宁郡主感念父母的疼爱,又说要给父母做点心吃尽孝。
“阿爹喜欢山药糕,阿娘喜欢山药糕。”她指着桌上的点心盒子,发动两个弟弟。“膳房的软糕四四方方的,咱们捏成小兔子、小金鱼,好看又好吃。”
孟窅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怕不是还没往昨天玩面团,举一反三又要捏糕团。还不等她操心,得了消息的膳房已经在筛细粉,藕粉、山药粉、菱粉都得备上。还有做巧果和月饼的压模,各式花色都洗干净用滚水煮过。
七夕方过,正待中秋,这些模具都是现成的。府里多了三位小主子,除了传统的吉祥团花式样,汤正孝特意定制了许多童趣满满的压模,有元宝、生肖、花鸟鱼虫应有尽有,正好拿出来哄小主子高兴。
臻儿果然开心得直拍手,还催着孟窅打赏。“阿娘,阿娘,给金锞子,给这么多这么多!”
得了花模子还不知足,三个孩子又亲自动手捏心意的花样。生粉团容易定型,整出来却软趴趴的一团惨不忍睹。
臻儿不死心,又倔强地不肯假他人之手,愁得眼眶都红了。
“咱们重来。今天不行,明天再送。”阿满体贴地劝解,他总是很能沉得住气。陪着姐姐捣腾半天,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徐燕和晴雨也温柔地帮腔。“郡主莫急。这小兔子多可爱,王爷肯定喜欢。”
齐姜在一边笑着不说话。孩子的心意诚然可贵,可她觉着有些糟蹋粮食。
平安枕着手臂扒在桌沿边点头。他刚刚吃了两块山药糕,是姐姐捏坏的。平安有点发愁,他觉得自己不大喜欢山药糕了。
“索性蒸熟了再叫他们捏。”孟窅死马当活马医,心知三个都是倔脾气,不撞南墙誓不回头。
这便容易多了。汤正孝很快用最大号的方格子蒸出三笼屉剔透晶莹的藕粉糕。
孟窅教孩子们用抹了油的小刀把藕粉糕切成合适的大小,先把糕放凉了。孩子们都洗了手,翘着白净的五指跃跃欲试。
臻儿合了心意,脸上又放了晴。一边说要捏出文房四宝来,父亲最喜欢写字,写得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