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人们站在山丘高处眺望着泰平镇,那座如诗如画的倚山小镇和庞大精致的韩家宅院。青灰色宅院像一座张开口择人而噬的野兽,使人望而生畏。这个镇名很好,可真的有些不太平呢!
怎么办?人们沉默不语,明前也清醒过来思索着。天一亮,事情就会暴露了。如果她失踪了,会造成前所未有的大混乱,会闹得全镇、全谨州甚至是中原都天翻地覆,成为了本朝大新闻。如果她就此回宅,就会与疑似凶手的小梁王面对面得相遇交锋,这是场恶战。而此时身边是立场微妙的锦衣卫,他们这一夜已经超过本身职责得救了她,那么剩下的……
明前久久地凝视着清晨里的韩家老宅,之后回身望着崔悯等人微笑了:“……大恩不言谢,我将来定会回报诸位大人的救命大恩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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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个睛朗的好天。韩家老宅像死寂了一夜又复活了。公主车队收拾着行装,准备一会起程。人们还按照老规矩,在梁王的主院碰了个面。一方面向梁王和公主请安,一方面商议了下今日行程。韩老者也在前院备下了丰盛早膳为众人送行。主屋的四扇红香木门打开,人们鱼贯而入相互寒暄着。
小梁王缓缓地从内室踱出来。今天他很精神,穿着一袭深紫罗兰色的锦袍,腰束和田美玉镶成的玉带,头戴玉冠,姿态潇洒俊美至极。面上带着一贯的和煦笑容,文雅客气得与众人见礼。真如史书上记载的如潘安宋玉一样的绝色姿容啊。但那些寻常男子哪儿有一国藩王的轩昂矜贵贵气呢。
随后益阳公主也来了。身着大红锦绣宫装满身珠翠,姿容端正,富贵逼人。她端庄地微笑着,与魏女官轻声交谈着走进来。一双大眼睛似乎跳动着喜悦的火焰。
紧接着刘谨州来了,向藩王和公主辞行。他听从了藩王的劝告准备在泰平镇分别回谨州。之后,小天师张灵妙也笑嘻嘻的来了。今天他换了身新的蓝道袍,戴着镂空嵌宝坠仙桃的黄金道冠,面目俊逸,仙风道骨,若不是眼珠太灵活笑得贱兮兮,还真像个得道的神仙呢。他也是来告辞的,说是昨夜接到了北方静心观观主写来的信,要他尽快回观。他只好恋恋不舍得向藩王公主辞行了。那两人都强忍着内心喜悦,沉着脸祝他一路顺风。
人们热情地寒暄后就冷了场。他们相互看着,觉得屋子里少了些什么。
门外忽然闯进了一个雪肤大眼的美貌丫环,惊慌地叫喊着:“梁王殿下,快救救小姐。我们家小姐不见了!”
人们都大惊失色。益阳公主却眼前一亮,站起来厉声喝问。
雨前惊慌失措地诉说着,原来范小姐昨晚一夜未归,她早上发现后只好闯到梁王住所报信了。她身后还跟着李氏和雪珑,想拉着她不让她乱说话,雨前气急败坏地推开她们大骂:“你们就知道替小姐掩瞒,小姐彻夜不归,万一遇到坏人就完了。我们家小姐可是又漂亮又富贵的,万一被强盗看上就完了。”她扑到梁王面前大哭道:“殿下一定要救救小姐啊,她一定被贼子抓走了。”她身上可是带着四百万银票!。
屋里顿时大乱。梁王和众人大惊,益阳公主却大喜,面上浮现出怒容:“大胆,这么个千金小姐彻夜不归,你们两个仆妇还敢隐瞒消息,不及时回禀。都拖出去打死!也不怕你们小姐被哪个野男人拐走了?”
梁王和人们还在极度震惊中,这贵族小姐一夜未归可是件大祸事。但是听着公主丫环们这一声声野男人贼子叫的,听得人们直皱眉,这哪儿像宫廷贵族女子说的话?简直像个幸灾乐祸的泼妇。真是够了。
刘谨州和陈虎成等人也醒悟过来,忙派出军卒搜索镇子寻找范小姐。张灵妙也眼睛发亮得要去寻找,再不提告辞的事了。韩宅里一阵大乱,像热锅上的沸水般的翻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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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锦衣卫同知崔悯走进来了。他面孔沉静,低眉顺目,穿着黑色官服,向室内众人点头示意。对屋子里的忙乱有些吃惊。益阳公主欣喜地叫住他:“崔同知也快去,一定要抓住那个拐走范小姐的野男人啊!哼,丞相小姐又被拐走了,真是倒霉啊。”
崔悯微惊,梁王的脸很阴沉。人们才突然想到,可不是吗?范明前是第二次被拐走了,这位小姐真命背啊。
一个清灵灵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什么野男人,什么被拐走了?公主要找谁?”随着话音从门外走进来了一个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的锦裙少女。她穿着一袭明艳动人的深红色锦裙,乌髻如云,戴着花团锦簇的多色镶宝首饰。粉面含笑,态度悠闲,款款地走进屋子。直接走到了雨前面前斥道:“雨前,你又在胡说什么?!天天光想找借口跑出去玩,又在说谎骗人了。这次我一定要重重罚你。”
雨前吓得一声惊叫,捂住嘴巴连退两步。
一时间全屋的人惊呆了,来人正是范明前范小姐。
小梁王朱原显正坐在主位,面对着大门,此时应声抬头看到她,面容一下子凝固住了。他俊美的脸陡然变色,眼瞳放大,脸上皮肉直颤,低叫一声险些跳了起来!他霍然全身戒备,手握剑柄,面临大敌得就要拨剑跳起!整个人都像是僵在原地了。脸上表情也忽红忽黑得急速变化着,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整个人一惊一乍、惊悚不定,都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了。他身后侍立的王提督,也身子剧烈得摇晃了下,差点歪倒了。他心神巨荡。这反应有点大,骇得旁边人们一惊。
张灵妙站得近,目光敏锐,瞧得他们险些大笑了。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公主却气得拍案而起,这一对主仆又在耍弄大家,太过份了。
范明前礼貌周全地向人们道歉:“小丫环夸大其词,明前只是来晚了,让各位大人着急了。”
益阳公主大怒:“少胡说。我也得了消息说你昨晚没回院。说,这是怎么回事?”
范明前毫不惊慌,面上还带着浅笑。是真的在笑,她长眉微挑黑瞳弯弯,脸颊红润,衣着整洁。侧脸看了一眼梁王,向他微微一笑。
小梁王这时已经迅速地镇定下来,收敛住惊态,死死盯着她。也在等着她的回答。两个人的眼光猛然碰撞在一起,一瞬间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强烈情绪。他眼里锐气四射,她的眼却如深潭静水,一下子吸光了他眼里的光芒。小梁王浑身绷得紧紧的,飞快地打量着她。她今天的妆容太浓重太艳丽,面敷红霞,剑眉如黛,脸颊晕晕,红唇如火。以前她的妆容都涂抹得很素雅,剑眉修弯,唇色沾粉,如娇柔的桃花,生怕自己太刚强锐利的长相咄咄逼人了,让男人看了不喜。这时候她完全变了,也许是脸色不好时间不够,她用最简单的大红色整理了妆容。正红色长裙,佩戴着景泰蓝镶嵌的宝石首饰,连十根青葱长指甲都涂了大红色蔸丹。显得人艳丽夺目,面容强硬。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明前英气的面孔含笑,眼睛直视着梁王,声音又温柔又坚定如冰地道:“请梁王原谅。昨晚明前与梁王赏完月后,似乎喝醉了酒。明前怕梁王见笑,就坚称未醉独自一人回韩宅。后来醉意上头,便在韩宅后门的石狮子旁休息了下,而后才回到韩宅。怕惊动了公主和大家,就在外房的侍女屋里休息了下,刚刚才回房。丫环不知,鲁莽地跑到这儿报讯惊动了各位。这一切都是明前的错。请大人们见谅,也让公主担心了。”
哦,原来如此。人们都松了口气。酒醉在后门,有些失礼还说得过去。人们默默地同情得看了益阳公主一眼。原来她是和梁王这个“野男人”约会去了。益阳公主大怒着回头看梁王,这不是满嘴瞎话吗?她怎么可能醉倒在院外差一步之遥没回院!他信了才叫见鬼了。
梁王脸色凝重,大而明亮的桃花眼微微眯着,薄唇翘起。百味俱全地看着她。涩声说:“都是我不好,不该邀请你那么晚赏月。使你醉酒了。”他信了。
人们暗自松口了气。只要梁王信了就没事了。公主却差点气得呕出血,见鬼了,原来野男人真是梁王,他还真信了。
明前施礼谢过梁王,又向他感激地一笑。她的脸色忽然又有些变了,有些迷茫又有些胆怯:“可是,可是明前还有一件事不明。又不想与梁王说谎话。所以就直言了,请梁王不要笑我。”
梁王面色深沉,稳住劲,悬着心,手按着龙泉宝剑的剑柄。也向她笑了。笑容绮丽无比,眉目含情,话语里带着深重地诱惑和威慑力:“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怎么会怪你呢?有话请说。”
明前抬脸注视着梁王的脸,一双漆黑眼珠有些迷茫:“明前也可能喝醉了。走回韩宅时有些脚麻走不动,就坐在后门休息了下,竟然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我喝醉了,睡在一张铺满金银珠宝的床上,还戴着很多镶满宝石的金冠首饰。一会儿,却来了个黑衣天神,把我的金银首饰都抢走了,边抢还边大骂我,让我滚开。明前又惊又怕地就醒了,才发现醉倒在后门口了。身上的首饰也不见了。我就惊慌失措地跑回来了。这个恶梦是怎么回事?是我在做梦,还是真遇到了坏人?”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人们有些奇怪地窃窃私语着。一个黑衣天神?还抢走了金冠首饰?路边?范小姐还是喝醉做梦吧?不然的话,一个女子怎么会主动说自己夜遇怪人呢?
小梁王紧勾勾地盯着明前,眼神里火花四射,仿佛想从她的脸上挖出来什么似的。明前也目不转睛地看梁王,黑瞳里带着深深的犹疑。两个人久久地凝视着对方,时间仿佛静止了,室内气氛紧张得快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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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正房外传来了一阵骚动声,刘谨州的手下带着韩老者和两名儿孙惊恐地跑进来报案了。原来昨晚有人趁夜盗了韩家墓园,连扒开了三座坟茔,把陪葬物都抢劫一空!还把韩家阴宅里值钱的金银祭器也抢走了。更巧地是,那个盗墓贼清晨逃走时,正好撞到了巡视的刘谨州的官兵,双方打了一架。那盗墓贼力大无穷得打翻官兵逃走了。
真有一个盗墓贼?!还挖了韩家老坟?人人面面相觑。范小姐昨晚见的人真的是盗墓贼?也被抢走了首饰?
梁王的面孔都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了,急速地变化着。王提督也好像挨了一闷棍,有些晕头转向。张灵妙眼光急闪,公主李执山等人也很困惑了。小梁王先看看范明前,又看看呼天抢地的韩老者等人,笑了。这一笑,真是姿容绚丽夺人魂魄。他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主动地站起来拉起了范明前的手,望着她艳红如血的长指甲笑了:“你受惊了。都是我的错,竟然让你一个人先回韩宅,让你差点遇上了盗墓贼。这都是我的错!”
继而他微笑抬头,威严地吩咐着众人:“刘谨州,去抓住这个盗墓贼。看看他挖了多少坟,偷走了多少陪葬品。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置了。公主,我们继续北行吧。我亲自保护你们走,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们受到惊吓了。这件事谁也不准再提了。”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是声色俱厉。
人们忙领命称是。
小梁王朱原显亲自走上前,为范明前推开门送出了院子。阳光下他笑容邪魅多变。他对她说:“放心吧,我以后绝不会让你受到一点惊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