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清浅一行四人，终于抵达青阳城。清浅出了马车，借着跳跃的火光，看清城门果然已经关闭。

“城中闹瘟疫，不便通行……”守在城门外的两位女子迎上来，待看清是清浅和花落，不由大喜，大声呼道，“领主和花落回来了！”

清浅闻到弥漫的药草味，不由担忧的皱眉，“大家这些日子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其余的几人也立刻围过来，激动得都快要哭了。其中一个女子忽而瞪大眼睛认真的问道，“领主，你要进城吗？”

“不了！尹门主呢？”清浅问道。

一女子答道，“尹门主在北边的村子！这就过去？”

“恩！”清浅点点头，“带路吧！”

答话的那女子举了火把在前面带路，清浅四人相继跟上。而此时，清浅回来的消息也已经被递进青阳城内，大家的担忧和惊惧都瞬间缓和了几分，心中也生出一丝希望。

带路的女子，一路上和清浅细细说着这几日的事，清浅纵然早就知晓，但此时听来仍是心惊。毕竟信上的仅是只言片语，她此刻才真正感受到此处的萧索，许多人家都未点灯，看来是没人居住。

“看，那边就是隔离区！此刻沈门主和尹门主肯定都是在的！”女子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

清浅紧抿着唇快步走起来，琴楼默默跟在她身后，神情淡漠。他所在乎的人事，寥寥无几，这些人的生死，并不能令他动容分毫。

临时搭建的窝棚，勉强能遮风挡雨，但却收拾得极其干净，各种物件摆放有序。清浅不禁暗暗点头。在这已经见冷的深秋，着实有些简陋了。但在性命攸关的时刻，这些都是小事。

女子将清浅径直领向尹清扬的窝棚。

尹清扬听到匆匆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小蝶？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城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不是！”女子立刻退到一旁，让清浅走过来。

尹清扬紧皱的眉头顿时舒了舒，走上前去，一拳捶向清浅胸口，“哎呀！你个没良心的，也知道回来。”

琴楼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推开尹清扬，“女人家，下手那么重！”

影差点石化了。哪里下手重了？

尹清扬不悦，她一向都是这么跟清浅打招呼的，滴溜溜的眼珠子瞪向琴楼。待看清他恍若天人般的面容，掩嘴惊呼，“天啊，你是……那天在青阳城下跪的大帅哥……”

“下跪？”清浅疑惑地看向琴楼。花落和影亦是一惊，在这两人眼里，琴楼是骄傲的代名词。

“闭嘴！”琴楼冷寒着脸，恨不得杀了这个女人。一见面就揭短，他真后悔当日没把她们全杀了灭口。

“什么嘛！这么凶……”尹清扬瞪着无辜的大眼睛，装出一副怕怕的模样，委屈得似是就要哭出来。心里却觉得好笑，嘿嘿，他们一道来的呢。压制不住想要八卦的心情啊。再看看清浅身后，没有涟漪和明月的影子，“咦？仙女姐姐和神仙哥哥呢？”

“好了！”清浅无奈地摇摇头，拉过尹清扬的手，温言道，“怎么样了？”握着尹清扬的手，没有往日肉乎乎的触感，这才惊觉她瘦得都不成样子了。她原本是有些娃娃脸的，此刻再看，面颊都瘦得凹了下去。

清浅心疼不已，“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我哪里辛苦？星瑜才是最最辛苦的。”尹清扬受不了清浅满是怜惜地目光，连忙说道，“走，我带你去找她！”

“你不知道啊！这些日子，她每日里都在试药找药，可辛苦坏了！”尹清扬拉着清浅的手，向不远处的另一个窝棚走去，那里更接近病患。心里酸涩难当，“你说，怎么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就染上瘟疫？”

“找不出染病的原因？”清浅心中一沉，这都第六日了，竟还不知病因。不知病因又如何下药。

尹清扬长叹一声，很是沮丧，“找不到！附近几个村子全都翻遍了，吃的用的全都细细察看过，并没发现异常。”

“那可真是奇怪了，世间事皆有因果，没可能忽然就染上恶疾的。”清浅沉思着，想着无数种可能。

沈星瑜正和几个大夫商酌着怎么用药，面前摆放着药材。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说道，“再这样下去也没有活路，不妨一试？”

“既然你不确定这药是否有效！那你是否确定这药不会对身体有所损害？又是否确定这药和之前的药不会相冲？”尹清扬依旧头脑清晰，在用药的事上无比严谨，断不敢拿众人的生命开玩笑。

“反正都这样了，但凡有一丝可能，总要试试的！”有人反驳道。

沈星瑜怒意顿生，“他们而今命悬一线，再经不起折腾了！”

清脆的声音掷地有声，令尹清扬脚步一滞，偷偷瞥了瞥清浅的神色，“清浅？”

清浅回过神来，看了看琴楼，又看看花落，迈开步子走进棚子里。

“星瑜！”清浅低低唤了一声。在场的人也都是认得清浅的，争论声骤停。

“领主！”言语恭谨，透着惊喜。能在青阳城落脚做生意的，几乎都是自己人，医馆也不例外。清浅淡淡点头，温言道，“大家辛苦了！”说着行了个礼，惊得众人连忙还礼。

“清浅也来了啊，真是太好了！快来帮我看看！”沈星瑜欣然一笑，说着就拉过清浅坐下，“你看看这些药！”

清浅一件一件扫视过去，有的拿起来闻了闻，看罢后，轻轻摇了摇头。

提议这方子的那中年男人顿时低垂下头，讪讪的说道，“我……”

“这怪不得你，此次的疫情来得太过蹊跷，谁也没有把握能治好。”清浅幽幽地叹了口气，“哪一次瘟疫不是死很多人呢？我们便尽人事，听天命吧！”

“要我说啊，就把染病的人全部烧了！没人再传染给别人，疫情自然就能被控制！”琴楼淡淡道。

“不行！”

“不行！”

……

“你们干嘛这么激动……”琴楼看到清浅能杀死人的冷冷目光，冷哼一声，“当我没说！”

“清浅，现如今我们连因何染上疫情都不知道！就算烧死所有染病的人也不可能真的了结。”沈星瑜神色萧然，“更何况，此等残忍的事，如何做得来。”

“无论如何都不能烧死染病的人！”清浅道。

尹清扬倒不这么想，她凡事都做最坏的打算。如果真的找不出解救之法，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烧光所有人。倒不是怕死，她只是习惯两害相权取其轻。

又一个大夫道，“老夫遇到过的几次瘟疫，每天都有人死去。但这次至今无人病逝，想来还是有希望的。”

听到老人这么说，大家紧张地心情都不由松了松，是啊，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等着我们。沈星瑜打起精神来，“大家继续翻翻看医书吧！”

“不！立刻去休息！明日再说！”清浅沉声道，看他们这憔悴的模样，不用想都是劳累过度了。

“可是……”沈星瑜还想说什么，尹清扬打断她，“既然领主都说了，还不快去休息！”

众人走了。沈星瑜生着闷气，“现在我们是在阎罗王手里抢人啊，怎么能倦怠！”

“星瑜姐姐读过的医书还不够多吗？没有就是没有。”清浅淡淡道，“歇着吧！明日一早，大家一起全力追查病源！”

“那好吧！”沈星瑜咬紧下唇，生平第一次感到无力。若是父亲活着，会不会比她强些？天刚微微亮，清浅就醒了，只见琴楼靠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自己。清浅挑眉，“看我做什么？”

已是深秋，此刻寒风灌进来，更添了几分凉意。清浅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再看向衣衫单薄的琴楼，才发现这人居然把被子都给了自己。他就这样坐了一夜？微微皱了皱眉，目光移向外边，想着：影呢？

“你不是很焦虑吗？来到这儿怎么反倒镇定了？”琴楼问道。

清浅低笑一声，“先前不明状况所以担忧。此刻身在其中，光着急也没有用。”说完不由心生恼意，冷睨了琴楼一眼，跟他说这么多作甚。

琴楼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摆，纵使在如此简陋的窝棚里，也丝毫无损他的风华。玄色的身影一片阴暗，唯有那满头银发熠熠生辉，华丽到妖异。男子的双眸清淡冷然，不尖锐也不柔和，整个人看上去，绝美而薄凉。没有初见时那铺天的肃杀之气，也没有后来相处的温润如玉……

清浅心口忽地一痛，淡淡道，“你还是穿白色更好看些！”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到底是不在了。但他总有这样的本事，令周遭一切事物都黯然失色。

“我不喜白色！”琴楼淡淡说道，心思一转，微眯起眼，“难道我穿玄色不好看？”

清浅扑哧一笑，“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那你怎么总是无视我？”琴楼问道。

清浅皱了皱眉，今儿个怎么了，跟个孩子似的，笑道，“每日都看，没什么好看的！”

琴楼冷哼一声，“是不是该干点正事了？”虽然他极不愿意清浅涉险，但既然来了，就帮帮她吧！

清浅点点头，“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影随即跟上。

来到被隔离的病患区，清浅不禁面色一沉。临时搭建的大棚内，躺了二十几个人，面色苍白如纸，形容枯槁。

从守着的女子手中接过浸过药水的白娟，捂上口鼻，缓步走过去，细细查看起病势。而琴楼则拒绝了递过来的白娟，信步走上前去。开什么玩笑，这世上还能有他怕的毒？

半晌，清浅看向琴楼，摇了摇头。琴楼摊摊手，淡淡说道，“看不出！”

清浅点点头，转身朝另一个大棚走去，远远的就闻到一股恶臭。进得里去，便是琴楼也是一惊，我的乖乖，这么多人瞪大了双眼口吐白沫，可真够吓人的。虽然勤收拾着，里面仍是吐了遍体的污秽物。转瞬间神色已然恢复如常，拉住清浅说道，“你在这里，我过去就好！”

“不必！”清浅淡淡道，脚步不停。

“你给我回来！”琴楼陡然拔高声音喝道，一把拽回清浅交给影，“看着她！”

“你……”清浅刚迈出一步就被琴楼冷然的视线定格在了原地。只能看着他认真地把脉，翻看眼睑。甚至用手帕沾了病患吐出的白沫，置于笔尖轻闻。

清浅一惊，天啊！他也不怕传染！

而影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他家主人可是向来洁癖的，能沾到他衣角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但是想到那次清浅毒发，他家主人几天几夜不洗漱的狼狈样，旋即窃窃低笑。哼，这个女人有什么好。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清浅掀开草帘出去，只见一群人又抬了五个人过来。唉，又有人染病。

尹清扬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恨恨地拍了一下腿，哎！随即叫唤着人来帮着安置。清浅走过去，把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别难过！”

清浅一动，琴楼自然是要跟着走动的。

琴楼看向正被安置的病患，又想起方才看见的。问道，“怎么清心居的人没事？”

“你什么意思？”尹清扬怒意顿生，回过头来，瞪着琴楼。

琴楼平静地回视，淡淡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们是不是忽略了什么细节，为什么你们没染病。”继续补充道，“有哪里不一样的吗？”

“哼！”尹清扬面色不悦，“让我想想！”

正说着话，沈星瑜也过来了，休息一夜，气色明显好了一些。一袭灰色的素衫，缓步而来，在萧瑟的秋风中，更显得单薄纤弱。

“怎么？又有人染病了？”沈星瑜面色凝重，轻轻叹了口气，“如此，就过百了。”七天，上百人染病，不算少。疫情也算不上来势汹汹，她亲眼见过因瘟疫而尸横遍野的。然而七天来，他们仍然毫无头绪，这才是最令人忐忑不安的，不知因便不能防患，更不能用药。

大家的心情都很是沉重。那刚被送来的人嗷嗷哭叫着，令人听得心中越发的难过。

“清扬，最先染病的就是这个村子吗？”清浅问道。

“恩，从北边开始的。”尹清扬答道。

清浅淡淡道，“带我去看看！”

“也好！”尹清扬无奈的道，“反正我是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的！”

天光已大亮，一眼望去，白草、红叶、黄花。寥寥有炊烟升起，田埂上人影儿都没有，零星的几棵枫树挺拔而立，秋风一吹，树叶哗啦啦的作响。忒寥落了点。往常这个时候，男人们该在田地间忙碌了，而女人则在家开始做饭。

一切的一切，只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症。清浅握了握拳头，说道，“我们快些走吧！”

这时候，谁都没心情欣赏景色。

院落由竹篱围成，篱下栽植了一小片各色的菊花，黄色的最大朵也最艳，给这个院落添了一分颜色。本是如此静谧美好的，尹清扬心中一酸，走上前去，迟疑着轻轻叩响院门。

不多时就走出一个年轻的妇女，眼眶微红，似是刚刚哭过。看到是尹清扬，妇女忙走过来，激动地问道，“尹姑娘，我家男人怎么样了？”

“我们还在想办法。”

妇女哦了声，掩面抽泣道，“还活着就好！”

尹清扬半抱着她，轻拍着妇女的背部。想要说些什么又似乎没什么可说的。

清浅走上前，柔声道，“我们会尽力的！”

好一会儿，妇女总算是缓和了过来，讪讪地说道，“真是对不住！”

“他是怎么染上病的，你知道吗？”清浅问道。

妇女连忙摇头，“不知道！好好的突然就染病了！”说着眼见又要哭泣起来。

琴楼皱了皱眉，女人，真是麻烦！

“前一天去过什么地方？”

“吃过些什么？”

“你和他吃的一样？”

……

一路走过来，清浅的眉头越皱越深。

“好了，每一家你都问过了！可有发现不妥？”尹清扬问道。

“没有！”清浅淡淡道，“正因为没有，才觉得奇怪！”

“可不是，我把村子都快翻个遍了！连死耗子都没发现一个！”尹清扬沮丧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清浅忽而眼睛一亮，偏过头问琴楼，“你看着可像是中了毒？”

琴楼撇了撇嘴，不屑地道，“你以为谁会无聊到向这些村民下毒？”

“那你怎么解释，无缘无故就能染上疫病？”清浅看向琴楼，淡淡说道。话落，紧抿着唇，陷入沉思。

琴楼语塞。

“我们要不要再去村子里转转？”尹清扬提议道。

“走吧！”清浅迈开步子，琴楼紧随其后。

尹清扬好笑的看着并肩而行的一对玉人，真是的，明明两个人形影不离的，没事闹什么。她自然还不知道清浅并非出于自愿，而是迫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