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王殿下……”
随着这样一声不甚确定的娇呼,一个桃花色的身影缓缓从林中走出,她像是仙女登仙手捧的鲜花里遗落下的一片花瓣,长长的裙袂落在地上,却仿佛轻飘飘的落在云上,肩头衣领似乎略有些大,却更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她行步缓缓,裙袂下的绣鞋似乎都踏着迟疑的影子,穿花拂柳而来,最终露出一张只有巴掌那么大的脸来——相比于昨日,今天的清姝一定是更加认真的装扮过了,看上去丁点儿粉黛未用,却偏偏在月光下白的像一块温润的玉,眼尾一点儿展翅欲飞似的红,紧抿的唇瓣更像是一片桃花花瓣。三千青丝只挽起一点儿,用一根素银的簪子挽着,剩下的如瀑布披散,在月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端的是遗世独立,端的是我见犹怜。
顾雁飞在心里赞叹了一句。这样的打扮再搭配上刚刚那样的声音,加上唱的那几句词——真真是明白楚羿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就算是她是楚羿,她也动心。
楚羿看着清姝的身影缓缓从林中走出,目光一直紧紧凝在她的身上,连眼珠子都不愿意转一下,显然是已经有两分失神,他身后的青竹也亦然,只是脸色又两分不太好看,收了自己传家宝的准妻子打扮成这个样子被自己主子瞧去了,谁又能开心呢?
顾雁飞站在一侧,只目光一扫,三个人的脸上三中神情,便已是一场好戏——这些戏子都足够入戏,这一场戏,定然不会难看就是了。
清姝走到几个然不远处,柔如月光的目光在触及楚羿时还是柔情似水,在看到青竹时闪烁了一二,也算得上情深义重,等她扫到站在一边的顾雁飞,脸色才是微微一僵,笑意都淡了,一抹嫉妒和恐惧极快的从她眸光中闪过,她对顾雁飞还心怀惧意,想来是再也忘不掉那一个巴掌,一盆热水,跪着的一个时辰,以及青莲雪里的硫磺了。
“清姝……?”楚羿总算是认出面前的这个人来,碍于顾雁飞在旁边,他对于神情眼色都有所掩饰,但是那张脸上还是写满了惊艳以及别的意味——那是猎人在看到自己想要的猎物时候的目光。他轻轻开口,语调里带着疑问,听起来却依旧温柔,“夜这么深了,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了这句话,清姝才有所动作,她先是似乎从刚刚的恍惚中“反应过来”,然后略带惊慌的看了看楚羿,目光在触及到顾雁飞的时候还有两分瑟缩,她温顺的低头行礼,腰身一拧盈盈下拜,如杨柳依依:“清姝拜见王爷,王妃,不知王爷王妃在此,清姝冲撞了,还请恕罪。”
“快起来,地上凉,不必跪了。”看着清姝盈盈拜下,那裙裾的摇动之间,顾雁飞只觉得楚羿大概连心都酥了,不然是说不出这样温柔的话的,相比于他在她面前装出的那些深情与温柔,现如今的这些,显然是真实多了。
楚羿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清姝便也随着楚羿的动作轻轻起身,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面似乎起了一层蒙蒙的雾,脉脉含情的目光令楚羿神魂颠倒,也令楚羿身后的青竹攥紧了手。
在顾雁飞眼里,这显然是一场闹剧似得戏,她看着几个人似乎都不准备出声,便不在意自己先开口推上一把:“时间也不早了,你怎么在这儿?虽是让你侍弄花草,但这小树林里的这些也不归你管,怎得这样勤奋?”
清姝的含情脉脉的目光落在顾雁飞身上的时候,不着痕迹的微微抿了抿唇角,她似乎因为顾雁飞的问话有点儿惊慌,身子都微微向后动了动,做出了一个下意识防备的姿势,她从眼角瞥了楚羿一眼,将那些说不得的苦楚都写在这个眼神里,而对着顾雁飞,只是嘴上细声细气:“只是还有一些活儿没干完……”
“是有多少活儿,让你从清晨干到这个时候还没干完?”看了这么久的青竹终于是忍不下去了,他看着清姝对于顾雁飞表示出害怕的那些小动作,心上人被欺负了的感觉令他火冒三丈,即使是对着同样是自己的主子的顾雁飞说话,语调里的怒意也是丝毫不加掩饰。
楚羿一愣,随即跟着青竹看向顾雁飞。
顾雁飞却是忽地笑了,她虽只是出身将门,但一直是按照清流权贵家的礼数来加以教导,上一世的后面十几年更是坐上了后位,身上自带的高傲贵气不加掩饰时是无与伦比的锋芒,什么时候,一个下人都可以和她这样说话了?她带着笑,却不怒自威,语调淡淡:“青竹这话说的可令本王妃觉得冤,本王妃自始至终给清姝的都是和别人一样的活儿,她做到现在都没做完,说不准就是偷了懒,你这样的口气,是和主子说话该有的吗?”
一瞬间的冲动,换来的可不仅仅是一瞬间的后悔,青竹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很快就挂上了笑意,他朝着顾雁飞躬了躬身算作赔礼,语调里带着奇异的笑:“属下一时失言……清姝姑娘一直是王妃身边可信可靠的红人,现如今夜深风大,她却穿的如此单薄,怕是着了凉以后不能为王妃做事,属下才紧张了些。”
顾雁飞并不想搭理青竹解释的这些,她只是看向清姝,眉眼之间都是高人一等的不在乎似的优越感,满意的看到清姝眸光中嫉恨的眼色越浓,顾雁飞轻轻一扬下颚:“清姝,你说,本王妃有布置给你多的活儿,让你到现在还要顶着夜风在这儿干活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的,若不是前些日子出了张妈妈和清菀的那一桩事,忙着思考安排北巡相关事物的顾雁飞是万万想不起还有清姝这一回事的,哪里有功夫多给他安排活儿磋磨她?可是在这一瞬间,清姝望着顾雁飞,漂亮的大眼睛一眨,就有一串泪水不要钱似的掉下来,她抿了抿唇角,语调哭腔:“清姝知道小姐还在生清姝的气,也知道小姐已经厌弃清姝了,可是小姐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说不呢。张妈妈说,小姐吩咐我收拾这一整个小树林里的花草,清姝从早干到晚,到现在都还没收拾干净……”
“张妈妈,哪一个张妈妈?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顾雁飞一愣,问道。
清姝垂泪,惹人怜惜:“自然是和清姝一样被安排照顾收拾花草的张妈妈……张妈妈昨夜吩咐的我。”
顾雁飞唇角微勾——听你胡扯,张妈妈昨日中午便被顾雁飞连同她家里那个儿子赶出了王爷府,昨天晚上又是如何去吩咐清姝要她做事的?她一张玲珑小嘴,白的都能说成黑的,看张妈妈不在,顺嘴就将东西推出去。只是现在还不是戳破的时候,她还要看戏。
她的沉默在楚羿眼里成了默认和心虚,楚羿看了一眼娇娇弱弱的清姝,又转头看了看顾雁飞沉默的神色,他掩下目光里的怀疑,只看向清姝:“难为你了,以后便不用再干这些奴婢做的粗活,月黑风高,快些回去罢。”
“谢王爷。”清姝的脸上难掩喜色,她看了一眼默然无语没有辩驳的顾雁飞,又抿着唇掉下泪来,她凄凄切切的抿唇,目光里的哀怨一丝一毫缠绕上来,“王妃终究是王妃,再也不是清姝的小姐了。”
清姝的哀哀一叹似乎触动了楚羿的心神,他目光从顾雁飞身上划过,那些装出来的怜惜似乎都有些淡了,从身上掏出一块帕子,递给清姝:“莫要哭了,快回去罢。”
清姝接过楚羿手里的帕子,将眼下晶莹的泪水擦拭干净,迎着顾雁飞略带嘲讽的目光,她忽的朝楚羿跪下去,桃花色的裙摆沾了土也不惜,她的泪水从眼眶一滴一滴的掉下来落在地上,声音哀戚:“王爷,王妃已经不是清姝的小姐了,小姐既然不喜欢我不想再让我伺候身侧,那不如求王爷放了我罢!”
“放了你?”顾雁飞眉梢一挑,忍不住在唇角泄出两分笑意来——好一个以退为进,先是点名了她顾雁飞不喜欢她折磨她,随后又一句“王妃已经不是清姝的小姐了”卖了一声惨,在得了楚羿的怜惜之后又以退为进求楚羿放她出去,楚羿看她如此,定是不愿意的,又不可能再让她回到顾雁飞身边,只能如她所愿的收下她。
若不是现如今楚羿完全不敢也不会忤逆顾雁飞什么,她这一招,或许真的能成功。
只可惜她遇上了顾雁飞。
顾雁飞唇角笑容带着冷意,她没有等到楚羿开口,只看向清姝:“就算你想要走,也应该是和本王妃求,让本王妃放了你,你是本王妃从将军府带回来的奴婢,卖身契在谁手里,你难道不清楚?”
清姝没想到她忽得被顾雁飞抢了话,神情有两分呆滞,随后又恍若没听到顾雁飞的话,将目光投向楚羿,欲说还休:“王爷……”
“雁飞。”楚羿看了顾雁飞一眼,目光里写满了不赞同,他走上前两步,轻轻伸手扶住清姝的胳膊将人扶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真的想要离开吗?”
清姝倚靠着楚羿的胳膊站起来,眸里含着一江春水,她轻咬下唇,轻轻倚靠进楚羿的怀里,柔软的身躯像是一朵花儿:“清姝……清姝只是不敢再伺候于王妃身侧了。”
“那你就到我……”
一声轻轻的闷响打断了楚羿的话,楚羿下意识回头,只见到顾雁飞身边因为她微微侧首而掉落下来的簪子——顾雁飞今日头上簪的是一套白玉与料器的发饰,却在右边簪了一支金色的三尾凤的簪子,而现在,这一只簪子掉到了地上,顾雁飞脸上全然没了笑意,眸光冷冷的看着他。
他未完的话只能压在嗓子里,目光沉沉的盯着顾雁飞,顾雁飞却全然没有退让的样子,二人对视之间仿佛有天雷劈下紧接着暴雨,顾雁飞毫无忌惮,却只看到楚羿因为心中那些有的没的而节节败退。
“你若是不想留,便去求你们王妃的一个恩典,自此出府去罢。”楚羿收回目光对清姝这样说,眸中晦涩的光被狠狠压制,顾雁飞只看到他用力握紧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