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迟显然是事无巨细的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顾雁飞。她的语调柔和,讲起这一切来井井有条,她像是在娓娓道来一个故事一般温柔,可这却无法掩饰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甚至连红唇都一分分失去血色。说这些会让她想到什么不想记起的记忆,像是在一刀一刀的凌迟她身上的肉,每说一个字便漫出一片鲜血,她显然是痛的要命。虽然表情上仍旧是平和的温柔的,可是顾雁飞就是觉得妆迟她难过得要命,而顾雁飞细细思索来,便深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揭人伤疤是小人作风,顾雁飞不认自己是个君子,但也不愿做个小人。
“要是不想说,就不要再说了,这些消息已经很多了,多谢你,妆迟。”顾雁飞浅浅的抿了抿唇角,还是忍不住露出一抹心痛的神情,她看着面前表情苦涩又温和的妆迟,忍不住开口安抚道。这些消息确实已经够多了,于顾雁飞而言,知道闻莺的这个术法是可以破解的,知道这个术法不会在一见面的时候就操控他人的心,就已经足够了,她不用担心和闻莺的第一次见面就被操纵,那么带着尺素和她手下的几个人,偷溜进山寨这件事,她还是做得了的。她不忍心再多去逼迫妆迟些什么,唇边带了一丝笑意,她微微摇头,示意妆迟真的已经足够了。
而妆迟却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刚刚那苦涩又柔和的神情似乎在那一瞬间变得骤然坚毅起来。她浅浅抿着唇角,那双如水似的碧色瞳孔之中飞快划过一抹暗色,转过头去看顾雁飞:“雁飞,你刚刚说要去对付闻莺师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雁飞不想欺骗妆迟什么,更何况她刚刚已经说的清楚,这个时候便也只是点头:“是,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便长话短说——现在闻莺控制了太子楚翡,两个人正在北山的山寨之中,他们想挟持太子以满足自身私欲,我不能让太子出事,我得去救他。”
顾雁飞说的这一番话坦然又坚定,倒是让妆迟不由得一愣——妆迟不知道顾雁飞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如此亲密,虽然在之前能够察觉出顾顾雁飞此次确实并非为了楚羿而来,但是却也并不清楚她原是为了太子才掺和进如此麻烦的一件事中,她不由得微微垂下了眸光,她和尺素都知道这一路而来令羽对着顾雁飞的心思,顾雁飞却原来是为了别的男人如此奔波?
妆迟曾经在玉华楼见过太子一次,确实是不输她的容貌,看上去也确实是个翩翩公子浊世佳人,可是……可是顾雁飞不知,她不应当和太子有什么牵扯,他们二人本就不是一路人。只不过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妆迟回过神来,浅浅敛下目光,虽然看上去仍旧是温柔的,可是语调却是从来没有过得坚定:“你们什么时候去?带上我!”
“带上你?”听到妆迟提出这样的要求,顾雁飞不由得愣住了。她什么时候听过妆迟这样激动又坚定的语气?又什么时候听过妆迟自称的时候连个“妾身”都不带了。这听起来未免有些太过于让她惊讶,她不知道妆迟和闻莺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可是此行危险,她并不想让妆迟趟这趟浑水,她只能温声安抚,语调里带上一点微不可闻,却确实无比坚定的劝阻:“此行危险,妆迟,我不一定能够安然回来,自然也没有办法护你周全,无论你和闻莺有什么深仇大恨,我答应你,我带她回来这里,到时候你再一一了结,如何?”
妆迟听了顾雁飞这样带着安抚语气的话,眉眼之间的神情却没有半分软化,她本就是温柔的人,以前听到顾雁飞这样安抚的语调,一定会立刻就答应下来,那双碧色的眼眸甚至会弯出一点微笑的弧度,让人看着便心驰神往。可是这一次,她却意外的坚持这个要求,甚至有些不讲道理刁蛮:“我必须要去,无关我是否与闻莺有什么仇恨,雁飞,只有我能对付她,你们都不行,我和她师出同门,一同十年,彼此已经刻入骨血。我明白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只有我能对付,她有多可怕你们谁都不懂,你必须带我去,我不想让你后悔。”
妆迟将一切说的都如此严肃,严肃到顾雁飞甚至有两分怔愣,她明白妆迟这么说一定有她这样说的理由,这个闻莺确实可能是一个她完全对付不了的角色,可是她不想妆迟去冒险。她的眉眼之间闪烁着忧虑神色,显然是对于这件事还是有些不愿,只是看着妆迟如此坚持甚至到了不讲道理的地步,她思虑许久,还是选择退一步,或许正是如妆迟所说,这是她们师姐妹之间的恩怨,她们两个是宿命中的敌人,只有妆迟能够对付闻莺,剩下的谁都不行。
她选择妥协:“好,我愿意带着你,但是妆迟你必须答应我,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步都不可以离开我,无论做什么,你都要先想想我告诉你那些以后,不要冲动,我们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我知道了,雁飞。”顾雁飞说的这番话,确实让妆迟有一些意外之中的感动,她将“雁飞”两个字压在唇底,仿佛念出来的那一瞬便是口舌生香。她还记得前段时间连日阴雨的时候,顾雁飞经常陪伴在她身边,与她聊天闲谈,二人斜斜倚在榻上,膝盖上盖着轻薄但是暖和的毯子,顾雁飞一双凤眼斜斜的看过来,那双眼睛里燃着流光溢彩的烛火,唇角带着一点儿温柔的笑意,看上去漂亮的令人心动不已。
她和妆迟畅想她们的未来,让她在这次的事件结束之后和她一起回家,回到江州去。就住在将军府,在顾雁飞的暮云碧旁边给妆迟建一个小院,就叫“醉妆词”,不用太大,但是要精致,花草树木都要漂亮的又不招虫的,春夏秋冬皆要有花开放,院落之中要无时无刻都有花香萦绕。分两个伶俐却又不多嘴多舌的丫头过去。她们两个可以每一日都像是在一起,永远无忧无虑。
她们可以在花下品茶,月下煮酒,湖上弈棋,檐下共舞。若是妆迟想学一些武功相关的东西,顾雁飞便从最基本的心法开始教她,若是不想学,那么她也可以交给顾雁飞一些她并不擅长的音律上的东西。若是妆迟有什么喜欢的人了,便由顾雁飞做媒,准备可以铺出十里的嫁妆等人来娶她过门,她只要进了将军府,就是顾老将军庇护的人,就算是燕王,也不敢伤她,她们永远都不分开。
妆迟想到这儿,忽的浅浅的红了眼眶。她这个人所求不多,也素来不想要什么大富大贵,粗茶淡饭粗布短衣都可以忍受,唯一想要的,不过是不孤独,不寂寞,有个人常伴身侧。她幼时因为这一双碧色的眼睛而被父母抛弃,流浪各地,受尽了苦楚才被师父收留,虽然在那之后也有过不少不怎么愉快的时光,但是和闻莺在一起的在门派的那几年,她还是觉得快乐,觉得自己终于安定下来。可是最后,在众人出山考核的那一日,还是什么都变了。
而顾雁飞的出现满足了她所有的幻想,她只是想要一个安稳,想要一点,不必每日惊慌度日,不必以色侍人,不必想着师父布置给她的任务,不必想着当初闻莺所控制下的同门相残,她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普通人,就算活的并不是怎么好。她越来越坚定,坚定到那双碧色的眼眸中甚至渗出两分血色的红,她这一次一定要和闻莺将所有的一切都了断,然后……然后和顾雁飞回到江州去,她会在那里有个家,完成她所有的梦。
“我们什么时候去?”妆迟抬起头,看着顾雁飞投来的带着关心和迟疑犹豫的目光,抿起唇角,那双碧色的眸子里也荡漾开涟漪一般的笑意,看上去舒服温柔又漂亮,正是顾雁飞所认识的端庄大气又风雅的那个妆迟,只不过好像那双眼睛里放下了许多东西,又确实藏起了许多东西。
顾雁飞看着妆迟这样的神情,骤然在这一刻安下心来。她一定会保护好妆迟,保护好这个从头到尾都非常信任她,令她觉得舒服又漂亮的姑娘。她们还有许多事要去做,还有许多事没来及做。她上一世可是皇后,这一世也是无人能敌的顾家女将,怎么会连一个自己放在心上的女子都保护不了?她微微垂下目光,算了算时间——并不能太久,至少楚翡那边不能再拖,拖得时间越长,楚翡就越危险。斟酌半晌,她略一颔首:“三日之后我们就出发,只希望那一日的天气不要太坏。”
妆迟的目光远远的从半开的窗中透出去,今日早晨雨并不大,还有浓浓的雾,过了晌午,雨就小了起来,这个时候更是连雨星子都瞧不见了,似乎是已经停了。阳光将那些浓浓的雾全部蒸发成云,天色也从灰蒙蒙的变成了一种很浅的蓝。天气看上去不错,她的唇角弯出一点笑容来,偏过头看了一眼顾雁飞,眉尾稍弯,笑意盈盈:“三日之后的天气不会太坏的,我们一定能够将什么都做好,然后安然的回来。”
“是啊,我们一定能做好,然后安然的回来。”顾雁飞看着妆迟脸上的那些笑容,也忍不住浅浅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