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桃花春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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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妈,他本来不是学医的吗,怎么却不肯承认自己是医生?”阮沅还记得当年在拜县他发高热那晚,秦亦峥寒着脸说自己不是医生,当时她也没注意,后来的几年,她把和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拿出来颠来倒去地想了个遍,才忆及了这个细节。本来不想问的,怕被觉得是刺探,然而商景湄对她掏心掏肺,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唉。”商景湄却长叹了口气,连手里的笔都搁了下来,“他是难得的学医的好苗子,本科的时候就已经能主刀了,当年他的导师非常器重他,觉得他不但人聪明,性子还沉稳缜密,手指偏又极为灵巧,简直是天生做外科医生的料。后来他的导师不知道怎么知道了他父亲是军火商人,他的导师是强硬的反战人士,说刽子手的儿子,手上也沾了人血,不配做医生,不肯再教他,结果七年的本硕课程,他第六年就从帝国理工肄业了,那时候他才22岁。”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连坐不成?”阮沅又气又心疼,“他导师脑壳是不是坏掉了?”她发誓,一定要查到这厮姓甚名谁,然后往他家的窗户上丢石头。

楼上这厢在谈着天,楼下舅甥也在说话。

“没几天就是你父亲的生日了。你们去美国吗?”

“去的。”

顾逸夫吸了口烟,“我给他也备了份礼物,过两天我让人送给你。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丢出来。”自嘲地笑了笑,他又道:“也不能怨他,说到底,终归是我们顾家欠他良多。”

秦亦峥沉默不语。

“你母亲她,心里苦,你不要和她计较,多体谅她些。”想到妹妹,顾逸夫就觉得心底仿佛沉沉地坠着一块大石头,转瞬又想到大过年的,何苦说这些叫人不痛快的,勉力打起兴致,揶揄外甥道:“先前你发信息过来,说阮沅是阮正义的女儿,这一代管一代,上一辈的恩怨怎么也不该带累小的,我都这般的年纪了,哪里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你明显是关心则乱啊,生怕我和你舅妈委屈你女朋友吧?”

秦亦峥难得有些窘地笑了笑。

舅甥两个人又聊了会儿政经、管理方面的话题,顾逸夫最终还是把“你母亲若是真能放下秦仲恩,能走出这绵延几十年的求而不得,她和哪个男人在一起,又有什么要紧。”这话咽了下去。

到了饭点,留两个人吃了午饭,临走前,顾逸夫给两人分别递了个红色的小锦囊,商景湄在旁边解释道:“里面是老金币,可以找金匠镶个链子,当成项链挂挂还不错。”

“谢谢舅舅和舅妈。”阮沅笑眯眯地收起来了。

待到两人坐进车里,秦亦峥点了火,却没有急着发动,他脸上的表情呈现出一种微妙的纠结,半天才说道:“我要给谢家伯父打个电话拜下年,可以吗?”

阮沅鲜少见过他脸上有如此小心翼翼的表情,那仅存的一点不悦也登时散去了。

“当然可以,我还可以回避一下。”一面作势要下车。

秦亦峥一把攥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一面拨通了谢国华的电话。

车里开着蓝牙,阮沅很快便听到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亦峥啊——”

“伯父,是我。祝您和伯母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顺意。”

“你也一样,工作辛苦,也要保重身体。”

阮沅听着这颇具中国特色的新年吉祥话,忍笑忍得很辛苦。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下棋莳花的心得,便挂了电话。

车里的两个人不知道,谢家因为这一通电话,爆发了家庭战争。

谢国华接电话的时候,谢静姝一直等在旁边,不住地小声提醒道:“让我接电话。”

谢国华没有理睬女儿,寒暄了两句便径直挂了电话。

于是谢静姝顿时发作起来:“爸,你怎么这样。我一直守在旁边,就等着跟他说两句,你怎么说挂便挂了?”

“够了!过去除了他人在国外,哪次初一没有登门拜年,今年只打了电话来,其中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了?”谢国华虎着脸。

谢静姝的脸白了白,依旧嘴硬:“他是我姐夫,我姐死了,他便不登门了?有这种道理吗?卸磨杀驴不成?”

谢国华对于小女儿的刁蛮任性,大为光火,呵斥道:“什么姐夫姐夫的,你姐和秦亦峥领结婚证了吗?”谢国华还是老派知识分子的习气,对于当初长女女追男、未婚有孕之类的“倒贴”行径深以为恨,只是大女儿已经不在了,不好再说什么。此刻见小女儿又是这般痴缠,无意中刺痛了他的某根麻筋,语气便愈发冲了:“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没脸没皮往上贴,天下的男人死绝了,我谢家的女儿找不着男人嫁了不成?”

“天下的男人是多的是,可有几个能比得上秦亦峥?”谢静姝也是不管不顾地梗着脖子和父亲顶嘴,“我姐能追得上他,我为什么不能?”

谢国华简直要被气死,铁青着脸骂道:“怎么,跟你姐谈过,就得看得上你?人家卖身给我们家了?就你这没有二两重的轻骨头,连你姐姐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气不过的谢校长为了让小女儿死心,将每周一升旗仪式上他都反复强调的校训“诚实笃信”索性抛之脑后,讥讽道:“就你知道秦亦峥条件好,别的女人不知道?刚才电话里,我都听见他旁边年轻女人说话的声音了。他会开始新的生活,有新的女友,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我们谢家丢不起这个人!”说罢拂袖而去,经过妻子身边时,忍不住又去瞪妻子:“看你养的好女儿。”

卢雨芳没有吭声,等丈夫进了书房,她看着脸色紫涨的女儿,把纸巾盒递过去,小声劝慰道:“小姝,你爸说的有道理,你要是跟了秦亦峥,咱家脊梁骨还不得被人戳死,现在不是古代了,不作兴娥皇女英那一套。”

谢静姝擤了擤鼻涕,没好气地回她妈:“我姐和秦亦峥又没结婚,什么娥皇女英的,人都死了,配阴婚吗?”说完又想起刚才谢国华所言的年轻女子,阮沅那张充满异国风情的脸孔、模特般修长的身材,还有昂贵的苔绿色羊绒大衣和铂金包像一个热烘烘的巴掌,扇在她的脸上,谢静姝的脸色莫名又红了几分,她恶狠狠地将纸巾捏作一团,朝着母亲说道:“我不念研究生了,我要考宣传部的选调生。”

卢雨芳有些错愕地看一眼小女儿,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了风向,冒出这么一句,不过她私心里并不情愿女儿去读研,女孩子嘛,总归是要嫁人的,念个哲学硕士出来,能配的优秀本科小伙子可不就少了一半,便安抚地搂了搂女儿的肩膀:“不读研就不读,那你好好准备公务员考试。正好宣传部晏部长和你爸是大学同学。”

秦亦峥开着车,阮沅歪在副驾驶座位上,正盘算着该不该找苏浙这个包打听查一下那个被她划了大黑叉的倒霉教授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秦亦峥从眼角的余光里看见女朋友一脸老神在在的模样,生怕是刚才的电话又教她不开心了,正想说话,阮沅的手机却忽然响起来。然后就看见她眉梢眼底立刻写满了兴奋,不迭接起了电话。

“tumanques aussi beaucoup (我好想你啊)”她说的是法语,眉目间有种平日里少见的少女般的娇憨,仿佛小猫崽团着身子在你脚边蹭来蹭去,秦亦峥心底隐隐有些不是滋味,直到她一声maman(妈妈)喊出口,才不觉松了口气。

“我刚到蔺川国际机场。怎么样,有空过来接我吗?”

阮沅高兴地一口答应,收了线,她一脸严肃地说道:“告诉你一个消息,你要见家长了。我妈到了,现在在国际机场。”

阮沅的母亲,他自己的母亲,还有阮沅的父亲,秦亦峥觉得有些头痛起来。淡定如他,想到即将面见岳母大人,也觉得有些气短,调转了车头,他问阮沅:“空手去见你母亲不太好,她喜欢什么?”

阮沅歪头瞅了瞅她,坏心眼地说道:“中国不是有句话叫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吗?你这是要做什么?”

秦亦峥扭头看牢她,抿嘴道:“有事。”

阮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很可爱的“唔?”了一声。

秦亦峥收回目光,正视前方,淡淡道:“希望你母亲支持我们在一起,所以不是无事。”

阮沅发觉秦亦峥这家伙真不知道是怎么学的国语,总是能平铺直叙地把最寻常的话说出一股“恋爱の酸臭味”,叫她忍不住耳热心跳。

“买束花就行了。我妈喜欢桔梗。”大手一挥放过他的阮沅转瞬又哼了一声,指控道:“你都没送过花给我。”

“都有。”

机场附近的鲜花店里,秦亦峥给两位女士各挑了一束花。桔梗和厄瓜多尔玫瑰。

阮沅将玫瑰牢牢抱在怀里,嘴上还在傲娇:“真俗,给我妈买桔梗,就拿玫瑰打发我。”

秦亦峥睨她一眼,也不开口,只是将桔梗送到她面前,示意可以换一换,阮沅凶狠地瞪他一眼,抱紧花噔噔跑到前面去了。

进了贵宾休息室,阮沅连人带花扑向正在看《大西洋月刊》的南芷清。

南芷清笑着放下书,瞥一眼玫瑰,“送我的?”

阮沅嘿嘿一笑,把花往怀里缩了缩,“你的在他那儿。”

南芷清抬眼就看见了对面器宇轩昂的男子。这男人之美,一在气质,二在体魄。气质是个极其微妙的东西,有些男人长得不错,可是气质太差,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有些貌不惊人,却自有风度,粗服蓬头,不减国色。而眼前的男子,气质出众,体魄矫健,偏偏还有着极出挑的五官,也难怪,毕竟顾倾城是她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她的儿子如何差的了。南芷清心底一叹,嘴上却不忘打趣:“哟,这是——”

“阿姨,您好。我叫秦亦峥,是阮沅的男朋友。来得匆忙,只给您带了一束桔梗,希望您喜欢。”

阮沅看秦亦峥像被老师点名起来背书的学生,用花遮住半张脸,不厚道地偷笑起来。

“我很喜欢。谢谢你。”南芷清接过了花,笑道:“我不知道阮沅给我准备这么大的惊喜,也没有准备见面礼,下次给你补上吧。”又转向阮沅,“本来准备住你那边的,不过女儿有了男朋友,老妈我就住酒店吧,不做电灯泡了。”

阮沅脸一红,秦亦峥也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显然两个人都想起了昨晚被翻红浪的旖旎场景。南芷清把两个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底便有了数。

“妈——”阮沅扯住母亲的一条胳膊,撒娇道:“我不管,今晚我要跟你睡。”

“好好好,都依你。”说完,又按按女儿的手背:“你先回避一下,我想和你男朋友单独聊几句。”

阮沅知道自己母亲的为人,很放心地出去了。

休息室内只剩下南芷清和秦亦峥两个人。秦亦峥破天荒得感觉到了紧张,仿佛回到了当年,第一次拿着狙击步枪出任务的时候。

“南嘉鱼是我的侄子,几年前,在我知晓有你这么个人存在的时候,我便从嘉鱼那儿打听了你的事。关于这一点,我很抱歉。”

“没关系,我能理解。”

“我不太欣赏传统的母女关系,所以我和阮沅,可能更像是朋友。和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任何人都无权去干涉,所以我不会去做什么棒打鸳鸯一类的事情。她选择了你,认定了你,那么感情路上的甜蜜喜悦她享受了,也要承担的起可能出现的伤心痛苦。”

南芷清这话说的秦亦峥越发有点不得劲儿,少不得开了口:“我会尽我所能,不让她不开心。”

南芷清微微笑了笑,继续道:“我和她爸爸很早就离婚了,旁人看来我们母女关系胜过这世间大部分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母女。其实香远近臭,现在的状态何尝又不是我的有意为之。我无法只做阮太太,在阮太太之前,我首先得是南芷清,所以我与阮沅是母女,却又不像母女。她爸爸和哥哥对她再好,毕竟是男人,有些女儿家心思总有顾不到的,阮沅性子里固然有大部分娇养出来的开朗明媚,但有时候又很敏感,除了在你身上,大概还没受过任何挫折。有时候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怕我的婚姻状况给她留下什么阴影。你是男人,是阮沅的男朋友,以后也许会是她的丈夫,我对你没有其他任何要求,我只要你尽力所能,保护好她。”

“我答应您。”秦亦峥沉沉地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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