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上，一辆车走得歪歪扭扭。

李建国一手举枪指着杨先伟，一手控着方向盘，这辆军车还是手动挡，挡还有点涩，换挡时一定要用力向后拉，一不小心就熄火。几次后他也习惯用力踩油门了，这样开车太憋气。

可他这样一心二用，手里的枪就成凶器了。杨先伟本来是被突然大变活人一样的老实人李建国同志吓得回不了神，回过神了发现还是那个老实人，这样的老实人手里偏偏拿着一把打开保险的枪！

这下，杨先伟的脸色再也白不回来了。

隔着铁丝网，后面的人也早就看傻了眼。李妈妈知道李建国只是跟着厂里汽车班的人试着开车玩，从来没试过真的开车上路还载人，看他刚才把车开得乱七八糟，现在是一句话都不敢说，怕让他分心，更何况他手里还有一把枪，枪还指着人，肖远梅现在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被李建国给吓住了。连李萌想说话都被她制止了，这一紧张，车也不晕了。

赵昌是刑警，见多了李建国这样一时冲动犯下大错的人。他也看出来那把枪是开了保险的，虽然不清楚怎么一会儿功夫李建国就能又夺了枪，又挟持了人质，但是他也不敢再刺激他，只想着找机会再说服他投案自首。至少要把枪放了，把人质放了。

他猜可能是李家一家都被杨先伟带走当实验体的事，心里也觉得杨先伟活该，不过他不能眼看着李建国小错变大错，他要是手一抖害了一条人命，那就真成惨剧了。

当刑警久了，有时是真的同情一些罪犯。比如有被拐的女孩子，卖到大山里当了媳妇，生了孩子后天天被打，多少年的怨恨一朝暴发，趁丈夫一家熟睡，用镰刀切了他们的脖子。

以前局里有个老刑警，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这些人就是一时糊涂，咱们是要帮助他们”。很多案件都是一时冲动犯下的，一般都没什么技术含量，掌握证据送检前，老刑警就找来嫌疑犯的手机电话，给他的家人打，朋友打，给本人打，说服他来投案自首。

卢圆看赵昌一直警惕的看着李叔叔，李萌和她妈妈紧紧握着手。都说人分亲疏远近，虽然现在被挟持的是杨先伟，也是一个熟悉的人，但她还是更向着李家。

现在看来李叔叔是想带着这一车人逃命，赵昌这个刑警是想抓人归案。她也不愿意李建国被送进监狱，就算现在不会把他送进去，留着这个底也不是好事。

“李叔叔，先停车。这辆车上肯定有卫星定位，要先把它拆了才行。”卢圆很冷静的说。

这是军车，肯定有那个东西。就是没有，也要先检查一下才放心。

李建国一怔，想回头看一下说话的卢圆，可他现在已经是一心二用了，眼睛一挪开车子就又走蛇形路，他的另一只手一动，杨先伟也是倒抽一口冷气，紧贴着车门更往后缩。

“老李，圆圆说的对啊，你先停下来。”肖远梅赶紧巴着铁丝网说。她记得赵昌是刑警，再说她嫁给李建国二十多年了，看他拿着枪要犯罪怎么能受得了？当然希望他赶紧把枪放下，再好好给杨先伟赔个不是，求他千万不要追究。

她推李萌，李萌也赶紧喊爸爸：“爸，停车咱们先检查一下，这是军车，肯定有卫星定位。”

赵昌屏住呼吸，这会儿是亲人朋友都在劝，就看李建国会不会停车了。

车靠边停了，李建国松开油门，车慢慢滑到路边，停稳后他还是用枪指着杨先伟，他慢慢后退着下车，还差一点绊住，看那枪口一晃，一车的人都跟着提心。

李建国是想先把后面的车厢门打开,把老婆孩子先放出来。他抓着后车门的门把手使劲拉了半天，车门就是不开。他急了，用枪指着杨先伟：“这门怎么打不开？！”

看他有点失控了，赵昌赶紧隔着铁丝网凑近杨先伟说：“快把车门打开，把我们放出来，快！”

杨先伟膝盖发软的跳下车，不知道在门把手上怎么按了一下，门锁就弹开了，他用力把后车厢的车门往上一推，门整个翘上去。

车里的人赶紧一个个跳下来了。

李萌小心翼翼扑到李建国怀里，慢慢抱着他的胳膊把他拿枪的那只手扳下来。肖远梅几下就把枪给夺过来了，两母女立刻松了一大口气。

赵昌立刻过来把枪拿到手里，把保险给关上，心头大石也放下了。他看着李建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老实人才好。最后把枪往自己身上一藏，当没收了。至于其他问题，等他回到刑警队再说吧，反正现在是找不到当家做主的人，他一个红专市劳动区刑警二队副队长也找不到立案的地方啊。

杨先伟现在膝盖还是软的，他带着点不可思议看着李家一家三口，见李萌和肖远梅一左一右抱着李建国的胳膊，一家三口几乎就是相依为命的架式。他再傻也知道这都是他逼出来的。

把人逼到这份上，他的良心已经不是普通的不安了，愧疚加上心虚让他自从脱险后还是一言不发，也没冲上去指责拿枪指了他半天的李建国，反而躲到一边。

这一躲，让他看到卢圆了。

卢圆正在驾驶室拆卫星定位系统。她不会拆，但认为不会拆不要紧，破坏不难。不过她找到的是汽车导航系统，就是方向盘旁边一个六寸见方的屏幕，上面有路线图还有一个光点在一闪一闪的，前面也有一个点，应该是长梅机场。看来他们离机场已经不算远了。

她在驾驶台上找了半天，能撬动的地方都试了试，很快就把驾驶台上的一块板给整个扳下来了。屏幕下连着两根线，她把两根线都给拔了，现在正把头伸到下面看。

“你在干嘛？”杨先伟奇怪的看着她，觉得第一次认识卢圆，驾驶台早就一团乱了，一块长方形的灰色板子放在座位上，两根电线放在驾驶台上。

卢圆看了他一眼，继续认真的用一柄翻出来的螺丝刀在屏幕下使劲划拉，碰到线就勾下来扯断，碰到板就用力撬，撬不开就使劲刮。

刺耳的声音传来，杨先伟傻了一会儿，从车窗伸手进去拉她：“别划了，弄坏了怎么办？”

他的手一碰卢圆，卢圆就尖叫喊：“救命啊！”手下加紧划，又划又捣又戳，非要把屏幕下的电路板什么的破坏掉不可！

本来大家都在那边，李家人在发傻呆，赵昌在看管，听到声音全都飞奔过来。杨先伟早就被卢圆的尖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今天他受到的惊吓太多了。

赵昌跑过来把他拉起来的时候还问：“怎么了？”他傻瞪着驾驶室里的卢圆不说话。赵昌一眼看到卢圆在干什么，马上上前制止：“住手！！”

卢圆捣的更用力更快了，继续尖叫：“啊！！”

李建国一家也过来了，他们夫妻两个从小看着卢圆长大，李建国立刻过来把赵昌抱住，肖远梅挡在汽车前，警惕的瞪着赵昌和杨先伟：“你们想干什么？”

赵昌被李建国抱住一时挣脱不掉，对着肖远梅喊：“快让她住手！！”

李萌从另一边溜到驾驶室，看卢圆：“你在干什么？”

卢圆两手不停，扭头说：“这是卫星定位，要破坏它啊。李叔叔不是想带咱们跑吗？”

“我也来！”李萌挽袖子上了，左右一看没什么工具，还想跳下车捡树枝上来用。

屏幕早几百年就不亮了，灰扑扑的。

赵昌挣脱了挤过来看，一看就叹气了，见两个女孩子还在折腾它，无力的说：“别费力了，已经坏了。”

“已经坏了吗？不会再带人来了吧？这车上还有没有别的定位装置？”卢圆见这个没事了，开始扭头找其他的。

赵昌本来还不知道这两个小姑娘跟gps导航为什么过不去，一听这个，顿时哭笑不得，捂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们两个讲，看她们还在那里一本正经的翻，想了想就说：“你们拆的那个呢，虽然也是gps，不过那个叫卫星导航系统。不是你想的定位系统。”

李萌立刻看卢圆，卢圆看李萌看她，转头去看赵昌，看他的表情，知道自己真的搞错了，马上问：“那定位系统在哪里？”

赵昌怎么可能会告诉她？杨先伟听了半天也听明白了，这才知道刚才卢圆为什么破坏东西，他还以为她精神失常了，吓了好大一跳，本来就因为李家人愧疚得不得了，要是卢圆也出了事，他真觉得自己是该下十八层地狱了。

回忆一下，刚才也是卢圆说要先破坏卫星定位再跑，他还以为那是她想救他，故意说了哄骗李建国的。原来是认真的。

李建国从枪被夺走，就有点回不过来神。他刚才是一鼓作气才有这样的胆量，气一泻再鼓起来就难了。

肖远梅可不想让丈夫被抓，何况又是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谁都不能出事。她过去盯着车门看了看，记得在单位的时候听他们说过，这个卫星定位好像是在车门上连着的。

她扳着车门上上下下的看，说：“我记得是在车门上？”

卢圆和李萌是最配合的，赶紧上前：“车门哪里？”三人上上下下的翻。

赵昌又累又没力气，觉得反正她们肯定找不到，军队的人一会儿就会找过来了，等着吧。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地上了。杨先伟和李建国都呆站在旁边。一个应该拦着不去拦，一个应该帮忙不去帮。

找了十分钟，卢圆直起腰说：“要不还是先开车走吧，再过一会儿该追过来了。”

“行，那你们上车吧。”肖远梅擦着额角的汗说。

赵昌一听站起来了：“不行，不能走。”他看李建国，劝他：“刚才你只是一时冲动，一会儿咱们上了飞机，到研究所再跟他们的人说说，看能不能把这件事给抹了。”

李建国被肖远梅推到驾驶室，这里面就他会开车了。杨先伟和赵昌先不说会不会开，肖远梅不想带着他们，看起来这两个人根本不想走。

赵昌过来拦住他们，杨先伟反倒站在一旁成了看的人。他心里知道自己应该去拦住他们，可刚才李建国的事让他拦不下手。

……要是人家想走，不如让他们走？可他们谁走都行，李萌不能走啊。

杨先伟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卢圆把赵昌推开，指着杨先伟说：“他都不说话，你出的哪门子的头？这事归你管吗？不归就闪边去！”

赵昌一听，是不关自己的事，看杨先伟也没拦的意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卢圆看了杨先伟一眼，扭开头不敢看他，看着天说：“反正人家想走就走呗，不走的留下就行了。”李家人去不去都行，她是决定要去研究所的。

她的意思就是想让杨先伟放李家三口离开，她跟着杨先伟走。

李家三人都上了车，李建国发动汽车了，他一直看着杨先伟和赵昌他们，怕他们过来拦着。李萌喊卢圆：“上来啊！”

卢圆笑着挥手拜拜。这时杨先伟突然过来，一把把她抱到车上推给李萌。

“走吧。”他说。

卢圆这样的实验体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何况她还小呢。杨先伟这时是真想让他们都走了。

赶快走，希望能走得掉。他干脆到驾驶室，把卫星定位的电池取下来了。车里还有油，只要在被找到前开到他们的目的地就行。

赵昌一直看着杨先伟把车送走，笑道：“你不要实验体了？”

“他们跑了。”杨先伟揉揉胳膊，刚才在车门上撞了一下。不知道他们今后会怎么样，到底能不能逃得掉。如果到了其他的城市或被人发现，很有可能立刻被报警或者送到当地的医院。

其实，杨先伟很怀疑他们到底能逃到哪里去。不过他明白他们是不想当实验体，特别是李家是不想让李萌当实验体。逃到别的城市去，只要不被人发现李萌就没事。就当个普通人，被送到医院也不要紧，吃喝都有人管。

而且，他虽然给李萌建了档案，但这里设备不足，没有给李萌拍照片，这也能拖一段时间。

他不知道这群人能逃多久，什么时候会被抓回来，不过他希望他们能逃得掉。

他第一次发现他其实还不够专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