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年,虞z站在了青木大学大礼堂的讲台上,作为“荣誉校友”给建筑设计系的学生开讲座。其实,有谁知道她只不过是青木肄业的学生,连学士证书都没有一张,不过即便知道又怎样,以她今日的成功,肄业只会使得她的经历更加增添一抹传奇色彩罢了。
这个世界的吊诡之处就在于它制造规则的同时又允许有人破坏规则,当然前提是你必须有足够的力量自保。
礼堂布置得相当隆重,红色的绸缎缚着紫棠色的讲台,连话筒上都别出心裁地系上了红色的丝结,大捧的鲜花直对着虞z的鼻端,正中央的百合抽出的花蕊正随着虞z说话的气息轻轻颤动。
礼堂里随处可见年轻的面孔,每一张脸孔上写的都是羡慕、崇拜、憧憬以及欲望,虞z在心底微笑,寒微之时她也曾渴求这些钦羡的目光,然而这世间很多东西,都是“看上去很美”,真正到手时,也不过尔尔。
讲演结束,学校领导又非要招呼午饭,虞z不得不祭出“市委办公大楼工程任务在身”这把尚方宝剑,才逃得一劫。
刚走了两步,却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声音低得几乎让她误会是自己的幻觉。回头望时,在篮球的撞击声、女学生喧哗的叫好声、广播里轻音乐声里她看见了顾`澄。他站在篮球场外围的香樟树繁茂的树冠下,就像一个哀伤的影子。
虞z立在原处,顾`澄缓缓迈步走向她。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短袖衬衣,深灰色的西裤,脚上是黑白拼色的牛津鞋。一张脸像半透明的白玉,细黑的眉毛下面是妩媚的凤眼,顾`澄怔怔地看着她,三年,她已经出落成如此出色的女人了。
“顾老师,你回国了?”
虞z耳边两粒小小的钻石坠子一闪一闪,像挤着眼睛在笑。
顾`澄当年远走日本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虞z的缘故,最近也是谢霖安和他联系时告诉他虞z回国了,他的心才又活泛起来,趁着日本学校放假回来一趟。然而刚回来,听说的却是虞z为君俨生了一个极为可爱的女儿,连素来有“铁娘子”之称的母亲也开始在他耳边唠唠叨叨,恨不得可以立刻过上含饴弄孙的日子。
顾`澄自嘲似地扯扯嘴角,“还喊什么顾老师,再过些时候我怕都要喊你一声表嫂了。”
他语气里的失落虞z不是听不出来,只是,却没有丝毫立场去安慰他,只能微笑面对。
“赏脸和我吃顿饭,怎样?”顾`澄出声。
虞z面有难色,顾`澄强压心底的酸涩,晃了晃手机,玩笑道,“和君俨有约?要不要我打电话帮你请假?”
话说到这份上,虞z再也不便推辞,应承下来。
顾`澄还开着他那辆银灰色的宝马。
当年她用这辆宝马的车窗当镜子照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顾`澄轻声道,“这是你第四次坐我的车。”
虞z默然,他记得如此清楚意味着什么她自然明白,但却无法给他回应,他一日放不下,就注定一日不得快乐。虞z想开口却觉得无从说起。
“去九重天你可介意?”顾`澄目视前方。
虞z回道,“我无所谓的。”
顾`澄嘴角逸出一缕苦笑,无所谓,在她那里,他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陪无关紧要的人吃一顿便饭,有什么好在乎的。
二人去了九重天二楼的西餐厅。
“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在这里先遇见的你,结果会不会不一样?”顾`澄翻着菜单问道。
如果是我在这里先遇见你,知道了你掩藏着的艰辛,了解你淡漠下的隐忍,然后可以早一点接近你的心?
“我不会和自己相同专业的男人在一起。两个人待在同一个圈子里,总会有孰高孰低之分,很容易生龋龉,而绝大部分男人的自尊偏偏只比纸片厚那么一点儿。”虞z深知扬汤止沸不若釜底抽薪,因此没有给顾`澄丝毫幻想的余地。
“你真狠,一点希望都不留给我。”顾`澄摸了摸鼻子。
虞z挑了挑眉,“希望是要朝前看才能看的着的。”
“我和似之同岁,所以暗地里其实都一直在较着劲儿,他拿奥林匹克数学一等奖,我就要拿奥林匹克英语一等奖,他收到哥伦比亚大学的0ffer,我就考上京都大学。一直到毕业后我们选择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顾`澄唏嘘不已。
男人天性就是争斗和抢夺,虞z听到顾`澄说到这里,反而觉得松了口气,也许他确实对自己动过心,但耿耿于怀至今的只是她选择了苏君俨——他潜在的竞争对象。
虞z用叉子叉起红色的海鲜饭里沾满酱汁的青口贝,送进嘴里,然后才徐徐放下刀叉,“我爱君俨不是因为他是谁,而是因为在他面前我是谁。”
顾`澄正在用银色的餐刀往蒜茸面包上涂抹蛋黄酱,听到这话手里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半天才轻轻点头,“我明白了。”
两人吃完饭离开的时候,顾`澄已经恢复了那种散漫不羁的模样,起码表面上如此。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和正要进入大厅的何l,何l却一眼就认出了虞z和顾`澄。
这种轻慢是何l素来无法忍受的,即便现在何家的经济情况已大不如昔。“虞z!”何l骤然出声,喊住了她。
虞z驻足回头,那是一个微微有些发胖的女人,穿着白色的带亮片的连衣裙,白色的蕾丝袜,白色的漆皮高跟鞋,看上去就像刚挤出来的牙膏一样乏味,再看五官,虞z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她倒是命硬,居然还活着,不过不要紧,有时候活着才是最可怕的惩罚。
于是她微微一笑,“恭喜。”
顾`澄却有些狐疑,“这位是?”
这三个字对于何l来说不啻于一把尖刀,她日思夜想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居然认不出她来,居然还向她恨不得食肉寝皮的仇人询问她是谁!何l哈哈大笑起来,“我是谁?`澄哥你居然问我是谁?哈哈哈哈。”她的笑像泪水似地淌了一脸。
“何l?”顾`澄惊呼,一面去细看她。大概是激素药物使用得过多,她的整个人都有些浮肿,原本清丽的五官如今有些模糊,难怪刚才一下子没有认出来,顾`澄微觉尴尬,“还没有恭喜你恢复健康。”
何l讥诮地一笑,“我没死,很意外吧?”
她是朝着虞z说的,虞z依旧微笑,“恭喜你。”
何l眼睛闪烁了两下,仔细端详虞z,三年,她的母亲为了救她顶了父亲的罪,至今身陷囹圄,何家的企业在苏君俨的授意下被莫傅司整得奄奄一息,而她受了多少罪,终于挣扎着活了下来,这一切全都是拜眼前这个浅笑的女人所赐。这三年她倒是简直脱胎换骨一般,闲闲往那里一站,来来往往的男人眼光直直勾勾地朝她身上飘,而自己呢,却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沦落到要和早衰的男人相亲的地步,老天何其不公!
“我还要回事务所,先走了。”虞z微一颔首,翩然离开。
顾`澄立刻接口道,“我送你回去。”一面朝何l仓促地说了一声再见,便转身离开了。
何l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二人离开的身影,觉得自己一寸一寸死去,她的灵魂早就碎裂了,补上了白磁,眼白、牙齿、骨骼,通通是白磁,硬冷无情。何l的嘴角歪斜地吊着一个冷笑,成功者的潇洒吗?她已经不屑和她计较或者言语,她承认,如果虞z是想用这种高尚的姿态来羞辱她,那么她显然成功了。
“你最好当心一点,何l她,看你的眼神不大对劲儿。”顾`澄想到那一身白色的何l,居然觉得有些发冷,她整个人,就像一具尚未全醒的尸首,尤其是她看人的时候,眼睛里那种浑沌却又疯狂的光,真吓人。
虞z轻笑起来,“放心,你肯定是安全的。”
顾`澄摸了摸鼻子,没有答话。
到了非凡门口,虞z下了车。刚进办公室,苏君俨电话就追过来了。
“喂,无尤,怎么手机关机了。”
男子的语气有些焦躁,虞z轻声安抚他,“今天去母校做讲演了,进礼堂前把手机关了,后来又忘记开了。抱歉,君俨。”
“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
“母校领导招待的?和过去的老师平起平坐感觉怎么样?”苏君俨语带调侃。
“嗯,和顾老师平起平坐的感觉真不错。”虞z勾唇笑得格外慧黠。
苏君俨立刻被“顾老师”三字弄得紧张起来,“`澄从日本回来了?他和你见面了?你们中午一起吃的饭?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这样急切的君俨,虞z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苏君俨恼怒起来,“你还敢笑!”
“君俨,你是在吃醋吗?”虞z忽然生出作弄之意。
苏君俨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说道,“不是吃醋,是担忧。”
虞z呼吸一窒,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电话线,半天才用极轻极细的声音说道,“我从未喜欢过顾`澄,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苏君俨声音顿时雀跃起来,“无尤,你是我的,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每一寸每一分都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不准你不要。”
虞z听到前半截先是觉得耳朵有些发烫,待听到那最后近乎无赖的一句,却忍不住笑起来,“你这是强买强卖啊。”
“一经售出,概不退货。”苏君俨得意洋洋。
“呸。”虞z含笑啐他一口,“有质量问题也不可以退货吗?”
苏君俨眼睛危险地一眯,拖长了声音,“无尤,什么叫有质量问题?莫非你是嫌我昨晚不够卖力?嗯?”
这下虞z连脖子都烧起来,压低了声音,“我在办公室,你少乱说话。”
苏君俨笑得很邪恶,“那我今晚一定努力,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性/能卓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