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在厨房中劈柴跳水,纵然有武功底子,毕竟出身贵胄,何曾做过如此粗鄙的差事,其中艰辛难以言说,加之她深知少林寺中卧虎藏龙,往往火工之中也有身怀绝技之人,是以处处小心,连话也不敢多说半句。如此过了几日,易三娘带着周芷若来探望她。
二人久别重逢,赵敏秀发蓬松,皮肤失却了往日的白皙,十指上还多出数道创口,憔悴且黯然,周芷若未语先泣,红着眼捂着嘴返身便跑,赵敏伸手探了个空,被易三娘推了一把,“傻小子,你媳妇心疼你呢,快些去追。”
赵敏道了谢直奔心上人而去,借着树影把连日的思念抱了个满怀,盈盈暗香,“芷若可是讨厌敏敏了?”
周芷若执意冷着脸不瞧她,眼底呼之欲出的泪意被赵敏看了个分明,心也疼了个透彻,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吻上她的唇角,道:“芷若,我知我未照顾好自己,这仅是权宜之计。”
“你本不必用这权宜之计。”周芷若握紧粉拳,因隐忍的身体瑟瑟发抖,“你如此这般,叫我……”
叫我情何以堪。
聪慧如赵敏,怎会听不出周芷若画中的深意,将怀里的人儿扳正,强迫她抬起眼,轻声道:“芷若,你瞧瞧我,我的眼睛里是谁?”
见周芷若抿唇不语,赵敏倾身咬在绛唇之上,贝齿碾过那带着冷香的唇瓣,见周芷若因为疼敛起眉峰才稍稍松开口,低柔的嗓音透着丝丝蛊惑,“芷若,不畏生死只为卿。”
周芷若再难自控,数日的忐忑,想念,庸人自扰,尽数化作泪水,赵敏身上有淡淡的汗水被风干的味道,“敏敏,我忽然厌倦江湖了,我们隐居罢,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没有师父,没有国仇家恨,没有峨眉,没有你的抱负,只有我们。”
“时机未到。”
周芷若偏头瞧见赵敏的侧脸,依旧妩媚动人,仪态威严,突兀的陌生感令她顿生惧意,用力抱紧眼前人,默然道:“那要到何时。”
“瞧完屠狮大会的热闹,了结了倚天剑屠龙刀的事,自此天地间只有赵敏与周芷若。”赵敏从怀里掏出方巾,仔细替周芷若拭去眼泪,道:“娘子,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周芷若粉颊一红,羞赧地推开赵敏,嗔道:“你就知嘲笑于我,我已是个妒妇了,敏敏不喜欢大可以不要。”
“喜欢,喜欢得紧!”赵敏拉过周芷若的手,道:“我宝贝还来不及,怎舍得不要。”
“油嘴滑舌。”周芷若回握住赵敏的手,顺势靠在她身上,正色道:“敏敏,你没料错,张无忌来了。”
“哦?”赵敏眯起凤眼,看着枝头的一只喜鹊,“你们见过了?”
“嗯。”周芷若也不隐瞒,娓娓道来与张无忌见面的经过。
原来张无忌自下了峨眉金顶,为周芷若的绝情与赵敏的失踪黯然神伤许久,又在山脚住了几日,不见赵敏下山,五内俱焚自是不必多说,却也碍着周芷若不伤赵敏的话不敢贸然再前去要人。忆起赵敏曾说谢逊身在少林寺,思量再三飞鸽传书光明左使杨逍,青翼蝠王韦一笑等人,不敢再做逗留,连夜赶往嵩山少林寺。
到得少室山脚,巧遇易三娘与周芷若,张无忌又惊又喜,“芷若”二字险些脱口而出,转念深知于理不合,才悄悄唤了声“周姑娘”,左右没见着赵敏,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未及开口,已被周芷若抢了先,道:“曾大哥怎会寻到此处?莫非是我爹发现了我和他的事?”
张无忌因周芷若的话丈二摸不着头脑,又瞧她泫然欲泣的样子手足错,寻思着周芷若自有她的用意,眼角瞥到易三娘如临大敌的模样更是难以捉摸周芷若的用心。周芷若抢身迈到张无忌身前,道:“曾大哥,求求你,不要抓我们回去,我和她是真心相爱的,看在咱们一起长大的份上……”话到后来已泣不成声。
张无忌扶住周芷若将欲滑落的身体,连声道:“不抓!不抓!你莫哭!”
“这位小哥,他们小夫妻既然住在我老太婆家里就不允许你带走他们。”
“婆婆误会了,我只是……我……”张无忌挠挠头,“我不是来抓人的,我就是想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婆婆,让我和曾大哥单独聊几句罢,我相信他没有恶意。”周芷若支走了易三娘,转身望了张无忌一眼,径自往林中走,张无忌张张口,慢慢跟了上去。
“张公子千里迢迢而来就打算这么陪着芷若逛林子?”
“周姑娘,赵姑娘呢?”
“她有手有脚的,我如何能得知她去了哪里?”周芷若倏地驻足,一双美眸紧紧锁住张无忌,“若你是为了打探赵姑娘的下落,我劝你还是早早离去。”
“周姑娘,我此行是为了我义父,周姑娘在此恐怕也是得知此事了罢。”张无忌双手抱拳,微微作揖,“无忌希望周姑娘念在往昔的一点情分上不要为难我义父。”
“张公子,我们之间有情分可言么?屠狮大会势在必行,就算没有我,天下豪杰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义父的事,无忌自会设法营救,无忌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待尘埃落定,我自会再上峨眉负荆请罪。”张无忌目光渐柔,一字一句极为缓慢,“后会有期,告辞。”
赵敏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林间,枝头的喜鹊振翅飞走,“想不到我的芷若竟能生生将张无忌给气走了。”
周芷若俏脸晕红一片,满腹心事被赵敏戳中,转身便走,却被身后人拦腰抱住,温热的呼吸倾洒在耳边,“好芷若,都是敏敏的错,可别恼。”
“我要回去了,婆婆该等急了。”周芷若此话甫一出口便觉不妥,接着道:“万一被她瞧出端倪就糟糕了。”
赵敏哪肯松手,抱得更紧,双手还不安分地游走在佳人的腰际,“我每月有六钱银子的工钱,五钱给娘,一钱给媳妇买花布,所以媳妇要用我给你的钱买的花布做一件漂亮衣裳,如此,才对得起我的辛劳。”
周芷若捉住赵敏的手,轻笑,“待花布买回来,我定给你做一件衣裳。”
当夜,赵敏睡到半夜,忽听得半里外隐隐有呼喝之声,于是悄悄起来,见四下无人只觉,便即展开轻功,循声赶去,听声音来自寺左的树林之中,纵身跃上一株大树,查明树后草中无人隐伏,这才从此树跃至彼树,逐渐移近。这时林中兵刃相交,已有数人斗在一起。她隐身树后,但见刀光纵横,剑影闪动,六个人分成两边相斗。
那三个使剑的便是青海三剑,布开正反五行的“假三才阵”,守得甚是紧密,在旁相攻的是三个僧人,各使戒刀,破阵直进。拆了二三十招,噗的一声响,青海三剑中一人中剑倒地。假三才阵一破,余下二人更加不是对手,更拆数招,一人“啊”的一声惨呼,被砍毙命,听声音是那矮胖子马法通。余下一人右臂带伤,兀自死战。一名僧人低声喝道:“且住!”三把戒刀将他团团围住,却不再攻。
一个苍老的声音厉声道:“你青海玉真观与我少林派向来无冤无仇,何故夤夜来犯?”青海三剑中余下那人乃是郝鹤,惨然道:“我师兄弟三人既已败阵,只怨自己学艺不精,更有甚么好问?”那苍老的声音冷笑道:“你们是为谢逊而来,还是为了想得屠龙刀?嘿嘿,没听说谢逊曾杀过玉真观中人,谅必是为了宝刀啦。只凭这么点儿玩意,就想来闯荡少林寺么?”
邵鹤趁他说得高兴,刷的一剑,中锋直进,那僧人急忙闪避,终于慢了一步,剑中左肩。旁边二僧双刀齐下,邵鹤登时身首异处。三名僧人一言不发,提起青海三剑的尸身,快步便向寺中走去。赵敏正想跟随前去看个究竟,忽然左肩被人按住,身子被带入一个充满阳刚气息的怀抱,心下一惊,正欲惊呼,哑穴被点,抬眼才发现是张无忌,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当下静伏不动,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得草中有人轻轻击掌两下,远处有人击掌相应,只见前后左右六名僧人长身而起,或持禅杖,或执刀剑,散作扇形回入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