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抚琴声骤止。
“拿命来!”
“啧!”
纤细身体倏转,避开了毒镖的攻击。
精美庭院尘土飞扬,白衣女子纵、掠、转、踢,举手投足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又如跳舞般优雅妙曼,不像进行生死决斗,而是在歌台楼榭间翩翩起舞。
她的武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高强,让他觉得可怕?
梅进倒退了几步,阴沉的脸庞上满是惊诧之色,白衣女子的杀气如针刺般刺激着他的皮肤,像喘不过气似的,梅进的脚步变慢了。
滋滋几声,梅进的身上被划破了几刀,鲜血像泉水一样涌出来,女子的衣袖竟藏着三尺长的薄刀。
“你!”恼羞成怒的男人扬起手掌向她挥去,掌中夹杂着点点寒芒,准备再次畜势待发。
但一只手比他更快,扬起的长袖突起突落,犹如千佛展臂,只听到啪啦几声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后,梅进的手软软垂下,再也举不起来。
臂骨全碎。站在暗处的人心中想着。
眉眼未动,女子接下来的动作更骇人。她伸出手指捏住他的颈脖处,邪魅的瞳子幽幽瞧着他露出野蛮的笑。
“你还没找你,你却找上门来,这么想死啊。”
“臭女人,你竟敢这么对我,主上不会放过你!”
“我忘了告诉你,你的主上已经把你交给我了,现在你的生死掌握在我手上,我要你死你就得死,怎么个死法也由我决定,天皇老子也不能跟我抢。我很通情达理的,给你一点时间想想临终前的遗言吧。”
“放屁咳咳……”
喉头处突然被捏紧,下面的话因呛咳而止住。
“有勇气,你真的不怕死,我会到你的灵前致意,别忘了到了地府要向司寇大叔赔礼道歉,不然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剁开,放光你的血,割下你的头当酒杯,砍下你的四肢喂狗,把你的骨头碾碎了当肥料,让你神形俱散,连孤魂野鬼都当不成,你大可试试,我说到做到。”
无知不一定是幸福,对他,她只有一句话奉送——自寻死路。姬千年发出近乎残酷的低语,脸上却带着水晶般透明的笑。
骇人的话语自白衣女子口中吐出,竟是十足的认真。
梅进第一次杀人时只稍微慌了慌,并不感到害怕,手起刀落,看着死在他刀下的人憎恨的眼神他会兴奋、自豪,有时侯遭遇到危险,靠着自身的机灵也可以顺利脱逃,可是现在面对这美丽女子他感到害怕了,她的微笑很温柔,眼神却很可怕,像来自阴暗地狱的魔瞳,泛着血腥寒光,令人恐惧。他两腿开始瑟瑟发抖,脸色像涂了一层□□,那是死人的颜色。
这女人根本不是人!
他开始挣扎,他还不想死!
“去死吧。”
她又怎能如他的意,他一定得死。女子的手指微微一紧,只听“咔嚓”一声,对方的头颅像突然断了似的垂下。
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啪!啪!”
从暗处传来拍巴掌的声音。
她瞄也懒得瞄一眼,转身走进亭中。
“叫人把这地方清理一下。”
给自己倒了杯酒,看了看表情漠然的少年。
“继续。”不像杀了个人的轻松惬意,好像只是出去摘了朵花。
“是。”琴声再次响起。
洧,看到了吗,跟你相比,我才是最残忍的那个。
从来没有对你说起,我的心里住了头野兽呢。
如果你知道的话,会嘲笑我吗?
用自欺欺人的正义筑起一层厚重的墙苑,用道德规范的枷锁牢牢困住,用温和善良、安静祥和喂养,为它准备一个舒适的笼子,让它无忧无虑、吃好住好,远离血腥。小心翼翼藏起它的利爪,消除它的野性,潜移默化中慢慢磨去它的凶残和暴戾。
兽始终是兽,无论多驯服,看上去如何的温顺,血液中仍有凶残的天性存在,一旦让它闻到腥味,终究会现出本性。
值得庆幸的,只是伸出了一只爪子。
若说六岁前的她是头野兽,不懂得控制,伸出爪子任意伤人,六岁后的她就是那面牢固的墙,将野兽隔绝在内,不放它出来。如今的她,又怎会压制不了心中翻腾吼叫的兽?她可是非常喜欢十几年来养成的清淡性子,不愠不火的感觉令人心情舒畅,就算野兽伸出爪子,她也只会让它伸出一只爪子,不会多。
呵,有时,温柔不过是一种虚伪,一种取信于世人的假象。
低下头,摊开双手,再也参不透左手心的天机,右手心的天命。
你为什么老是穿白色的衣服?
记得很久以前有人好奇地问过她。
为什么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只喜欢白色,还是因为白色代表纯洁,她想要抹去曾经存在过的东西?美人老爹呀,你可知道,邪恶如同寂寞一般是附骨之蛆,沾染了,就别想轻易摆脱。
“下手又狠又快,看样子你很适合当杀手,要不要考虑加入镜花堂?”黑樱雪坐到她旁边,执起她拿着酒杯的手,就着饮了口。
“你改行了,过来当说客。”姬千年也不在乎,慢慢饮干杯中的酒,又斟满一杯。
“副堂主之位,要不要?”妖瞳闪着异彩幻芒,勾魂摄魄。
“哦,待遇很优厚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小雪这么看得起我,我实在感到荣幸。”抬眼望进妖瞳,了然一笑。还不死心?明知摄魂术对她不管用,用多少次结果都一样,呵。“可是——”晃了晃酒杯,故意吊人胃口,“我不稀罕。”
“你这里……”玉石般的修长手指轻点她的胸口,扬起诡谲莫辩的邪笑,“跟我是一样的。不用急着否认,即使你能欺骗所有人,但你永远无法欺骗自己,你敢说你是个与世无争喜好和平希望天下大同的人?你敢说自己纯净如莲,不曾有过欲望,有过邪恶的念头?你敢说你杀人的时候不曾感到血液流过身体的沸腾,不曾享受刀子划过肉体的快感?其实,你比谁都无情。”手指抚上她的眼睛,当初自己就是被这双看似多情却无情的眼眸所吸引。“无情的人啊——在我眼中,你所表现出来的全都是假象,而最真实的答案就藏在你心底,一个无底深渊,藏着叫人恐惧的黑暗,谁也无法触摸到。”
“不去触动,就不会发觉,不是吗?”被人发现了啊……垂下的黑瞳中掩埋着谁也看不透的暗色,笑容依然清浅温和,只是,多了一丝玩味。
“触动了,你感到害怕吗?”这个玩具,比想象中的更危险。
“害怕?”似乎觉得既新鲜又好奇地的扬了扬眉,姬千年脸上写着大大的疑问。“为什么?”
为什么害怕?
他发现了她的本性她就该害怕吗?
他难道不知道,她是故意让他发现,以此提醒他,想跟她玩游戏,就要有超强的勇气,坚忍不拔的意志力才配当她的对手?
太脆弱了可不好玩。
“我想错了,它似乎不是你的弱点。”看着她兴致勃勃的表情,黑樱雪聪明的意识到自己又功亏一篑,她根本没有可以称之为‘弱点’的地方。
“弱点?”姬千年一嗤,放下酒杯,勾住他的脖子,抚上他妖美的脸庞,像抚摸稀罕之物一样划过。“我的弱点啊……要不要我告诉你?我非常乐意跟你分享。”
“你的手在做什么?”华丽的忽视她话中的调侃,视线集中于某只魔爪,美眸流光一闪。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君子报仇,十年都不晚,逮到这么好的机会,不回报他上次对她的‘调戏’,她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了。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黑樱雪眼光一睨,弹琴的少年抱着琴迅速离开。
“彼此彼此。”她反唇相讥。依他的武功,挣脱她太容易了,他不仅没有,还谴走唯一的观众,“我们达成共识了。”她故意用暧昧的语言在他耳边说着。
“是你一厢情愿。”红绳眨眼间套住她的颈项。
动作一顿,她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十里红丈,“你随身携带这种变态东西,嗜好太奇怪了吧?”
“我发现你很喜欢跟我唱反调。”他收紧绳子。“十里红丈还有一种用法,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她眨眼,手指勾了勾索命红绳,微微摇头,“唉,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不需要这么认真计较吧,小气。”
“玩具就该有玩具的样子,要服从主人的命令,对主人的话言听计从,以主人为天为地,叫她往东她不能往西,叫她杀人她不能手软,叫她去死她不能活着,主人是她的一切,要随时待在主人身边。你,不合格。”
那不叫玩具,叫傀儡,抱歉,她没有当傀儡的兴趣。
变态的家伙。姬千年忍不住翻个大白眼,“你不如养条狗算了,又听话又能干,整天绕在你屁股后面转不嫌累,你叫它向东它不敢往西,你叫它趴下它不敢站起来,你的命令高于一切,还可以当看门狗给你看家兼抓小偷,瞧瞧,多符合你心目中的玩具‘人’选,比养我这个闲人划算多了。我建议你干脆把我这不合格的玩具一脚踢出门,顺便找个合你要求的……开开玩笑而已,不要当真,麻烦你把绳子收回去,死也要死得漂亮点,我讨厌吊死鬼似的既不华丽又不美观的死法,谢谢合作。”
“你见过会说话的狗吗?”妖魅脸孔凑近她,红唇漾起一抹诡异的笑,“嗯?”
“没有。”老实回答,会说话的狗就不是狗了。
“所以说——”华丽的尾音消失在阴柔的嗓音中,灼热盈香的气息洒在她脸上。
“所以说?”微笑,等待下文。
“你比狗稍微好一些。”
“多谢夸奖。”哎呀,差点降级成狗的同类了。“不过容我提醒你一点,我只答应留下来,没有答应当你的玩具。年纪轻轻的记忆力就开始退化,一定是平时很少动脑筋吧,你应该多吃点补脑的食物……我是好心,你能不能不要勒住我的脖子,会死人的。”
“你不是不怕死?”语气阴侧侧的。
“我非常不欣赏这种死法。”无奈叹气。
“再说下去,我让死得连吊死鬼都不如。”红绳宛如蛇一样的滑过她的颈项回到黑樱雪手中,他望着她,笑容妖异。
姬千年恶寒,摸摸脖子扫掉不舒服的黏腻感,这男人没事可干吗?老是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她身边找她麻烦。
“你很闲?”他不置可否,她露出算计的神情,“我也很闲,两个闲人呆在一起确实很无聊,我们来做点有趣的事吧。”她迅速扯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他毫无防备的惊讶表情中,吻落在他的唇上。
这个吻很深、很煽情,她毫不客气地侵占他的唇舌,舌头在他口中翻搅着,吸吮他的甜蜜。
不知为何,他总能勾起他深层的欲望,让她的自制力逐步崩溃。
黑樱雪本来还努力维持清醒的神志,他想要的是一个玩具,玩一场有趣的游戏,谁料到她完全没有玩具该有的样子,反客为主,在镜花堂内好吃好喝,为所欲为,比他还嚣张。可恼!他的媚术在面前彻底失灵,二十年来还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气归气,但她的吻、她的体温让他难以自持的渴望,想得到更多……就像被她烧融了,体内同时涌出亲密的满足感以及空虚的渴望,不自觉地回应着她。
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知道不想一直处在被吃的状态,他激切地对她又咬又吮,像只爱打架的小猫,笨拙地追逐滚动的毛线球。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外表妖艳的男人居然是个不经人事的主,她低笑一声。连这种时候都要跟她争,太可爱了。她故意收回舌头,离开他片刻,他急急追上来。她的舌头又在他的口腔里嬉戏,然后退出,他不悦的瞪着她。
“呵。”
他们一直吻着,直到她惊觉他几乎压不住欲望,才坚决结束这个吻。
她可不想惹火烧身,何况还不知道他到底是敌是友,冒冒然确立关系就太不理智了。
不过,用感情诱惑他让他放她走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起身想走,她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做。
“不要走。”
他捉住她的手。
姬千年回首看他,
“待在我身边,一会儿就好。”
突然,他抱住她纤细的身躯,紧紧的,埋首于她怀中,像要把她嵌入骨血,让她也感受与他同样的欲望。
姬千年动也不动,由他抱着,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淡淡的,带点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