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莱恩抱着昏迷中的宫崎耀司，慢慢穿过神经依旧紧绷的人群，朝着维纳斯花园的方向走回去。所到之处，本来汇拢成一群的守卫都纷纷散开，秩序井然地让出一条道路。

虽然众人对门主袒护混乱的始作俑者的做法心中有着不满和疑虑，但由于赫尔莱恩平日的积威，并没有任何人敢置疑他的决定。

赫尔莱恩一路踏着清冷的月光，穿过空寂的维纳斯花园，在花园最中央的那座大理石殿堂门口站定，一手将宫崎耀司扣在怀里，另一只手慢慢地将镂刻精美的黄金门环顺时针转动了一圈，随着一阵低沉的摩擦声，那扇厚重的门扉在他的面前缓缓地打开。

月光顿时穿透了高高的白色大门，照入这片空荡而古老的殿堂。

“吼——”守在门内的白虎黑帝斯愤怒地冲他低沉咆哮了一声，长长的尾巴烦躁地拍打着地面，湛蓝色的眼睛里满是焦虑，紧紧盯着被赫尔莱恩抱住的昏迷不醒的宫崎耀司。

它已经被赫尔莱恩关在这座大理石殿堂中好几个钟头了。

半夜时分，早有准备的赫尔莱恩得知宫崎耀司已经悄然离开维纳斯花园，判断出他动身去寻找伊藤忍后，便暗自尾随了过去。为了防止白虎前来阻碍，他在离开之前动了手脚，将它困在石殿之中。

见白虎眼神不善地望着自己，隐隐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赫尔莱恩叹了一口气，道：“黑帝斯，我们得先给他治疗一下。今天他硬扛了我全力施展的术法，意识海的创伤应该不轻。如果我现在把他丢下不管的话，他可能一直都会陷入昏迷中醒不过来了。”

听到他的话，白虎眼底的光芒更是凌厉了几分，蕴含着责难的意味。随即它转头向殿堂的另一边迈步而去，步伐矫健中带着优雅，四足踏在大理石地砖上，悄无声息。

赫尔莱恩跟在它的后面，抱着宫崎耀司走到殿堂的另一端，在那根镶嵌着黄金的神o立柱前站定。

他的面色沉凝下来，平日本就冷淡的神情此时更添了几分肃穆。抬头按在立柱上神o的心脏部位，赫尔莱恩双目半阖，口中低沉地吟诵着古老神秘的篇章，一线月光穿过穹顶镶嵌的那块透明的水晶，折射到他的身上，一片宁静虔诚。

大理石雕塑的神o面容端庄安详，那双掩藏于鎏金图腾下的深邃眼眸，在浅淡的月色中光芒流转，宛如神迹降临。

随着低沉的轰鸣，大殿厚重的石门随着门轴的转动缓缓闭合，掩去了最后一丝缝隙。

从赫尔莱恩身后几步开始，大理石地砖有序地向下陷落，次第铺展开一条通往地下的道路。

白虎率先迈开脚步，走下深藏于地底的空间。赫尔莱恩抱着宫崎耀司跟在后面，一步一步深入这片白虎门真正的禁地。

赫尔莱恩踏过几十级石阶走入地下的大殿之时，一阵砖石的摩擦声隐约传来，地面上的入口慢慢闭合成原本的模样，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地下的殿堂及其宏大，比起地面上的大理石宫殿规模还要更胜三分。

历代白虎门门主均身具异能，这件事在各大黑道龙头和白道贵族之间都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白虎门门主拥有的这种不同于凡人的力量，来源于古老的血脉传承。他们的祖辈，正是在古希腊雅典神庙中侍奉神明、掌管祈望与情感的光祭司。

地底的遗址，正是光祭司一脉的祭坛重地。

殿堂正中的地面上，黄金纹路蜿蜒勾勒出神秘的白虎图腾。一颗巨大而圆润的夜明珠悬浮在中央天顶，于昏沉的暗色中透出莹莹的光华，如同黑夜中高悬于天际的满月。无数珍珠大小的夜光宝石镶嵌在石壁的上方，散落着一夜星辉。

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一片平整，反射出的皎洁的微光，仿佛承载着明澈的月华。

殿堂的东侧有一座三丈见方的石台，用一整块大理石雕刻而成，无缝无隙。水瓶座的侍者雕塑怀抱着精巧的水瓶静立在石台一角，有纯白如新乳的泉水顺着倾斜的瓶口汩汩流下，溢满了石台中央陷下的一块方池。

洁白的池水周围散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在赫尔莱恩的足下氤氲成一片虚幻。他白色的衣角一尘不染，掠过如云层般弥漫的水雾，带起轻缓的流风。

赫尔莱恩动手把宫崎耀司身上的衣衫褪去，轻轻地将他放入水池中，让温热的池水没过他的胸口，只留下颈部以上露在空气中。

白色的灵泉浸润在宫崎耀司的肌肤上，带着温暖舒适的气息，大大缓解了那种在他灵魂上翻搅不休的剧痛。

赫尔莱恩伸手擦去宫崎耀司额上的汗水，见他在因为疼痛而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惨白的脸上也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原本深藏一丝紧张的海蓝色眼睛满意地弯了弯。

白虎蹲在池边，静静地望着如同熟睡中的宫崎耀司。

一时间，两人一虎谁都没有动作，整个地下宫殿一片沉寂。

赫尔莱恩透过白色的水面，隐约能看到宫崎耀司胸口的那片由他留下的暧昧的红色吻痕在泉水滋养下逐渐褪色，显得有些不甘心。伸手想要再去碰水中的宫崎耀司，却被白虎有力的尾巴抽了回去。

一人一宠再次大眼瞪小眼。

“黑帝斯——”赫尔莱恩叹了一口气，道，“你的主人究竟是我，还是他？”

白虎冲他翻了个白眼，尾巴有节奏地拍打着地面。

赫尔莱恩喃喃道：“当初我的认主仪式没能彻底完成，果然……”

古希腊的光祭司一族和古罗马帝国供奉的暗祭司之间存在着渊源。暗祭司一族昭示血统的一般是那双莹如水晶的稀有紫眸，而光祭司的标志则是一头伴生的具有灵性的白虎。

赫尔莱恩的父母都是钢琴家，因为逃避责任，追求浪漫与自由，双双出走。结果在离开布兰登堡不久后，他们在途中意外失事身亡。

上任白虎门门主——赫尔莱恩的爷爷遭遇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忍受了难以忍受的痛苦。他临终前逼赫尔莱恩发誓，直到正式接掌白虎门前都不能走出布兰登堡的大门一步。这也是赫尔莱恩习惯于常年独居于维纳斯花园的原因之一。

白虎门虽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黑道帮派，但仍然保留了光祭司的古老传统。白虎门门主的能力也与伴生白虎的成长息息相关，只有在白虎成年时于禁地维纳斯花园的地下祭坛完成认主仪式，光祭司的力量才能获得完整的传承。

但五年前，赫尔莱恩继任门主后不久，在他时隔多年第一次迈出布兰登堡的大门到莫斯科办事时，因为极度缺乏出门的经验，他居然不小心把还在幼生期的白虎黑帝斯弄丢了。幸好，两天之后有人悄无声息地将当时只有一只猫咪大小、睡得香甜的小白虎送了回来，大概是知道白虎对白虎门的重要性罢。只是赫尔莱恩一直也没有查出那股势力的来历，只知道从此白虎的脖子上多了一条用银线串起的小小挂坠，讨厌束缚的白虎几年来却一直没有让人取下这件东西，也从来不会让任何人碰触。

赫尔莱恩本来并不在意这件事，直到两年前白虎成年的时候，认主仪式并没能彻底完成，他才终于发现了问题。

“移情术”是外界给予光祭司后裔身上异能的别称，实际上，通过传承所能获得的力量远比赫尔莱恩目前展现出来的强大得多，只是由于认主仪式存在缺失，他只能施展出其中的一部分能力。

两年来赫尔莱恩从来没有放松过寻找当年接触过幼年白虎的人，却始终没能找到线索，直到展令扬的出现。

与展令扬的接触是个偶然，但他腰上挂着的一个不起眼的坠子引起了白虎的特别注意。赫尔莱恩根据这条线索追查到身在美国的伊藤忍，再通过这个人顺藤摸瓜找到了远在日本的宫崎耀司。他得知这个坠子最早是从这个人的手里送出的，那么这人极有可能与当年为白虎挂上坠子的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赫尔莱恩也发现，五年前白虎走失时候，宫崎耀司的确曾在莫斯科出现过。

遗失的传承力量让赫尔莱恩不得不重视起来，于是他亲自出手绑走伊藤忍，给宫崎耀司发送了一封带着白虎令的邀请函，威胁他前来白虎门总部，目的就是要验证他是否是当年接触过白虎黑帝斯的那人。

会面之时，白虎对宫崎耀司不寻常的亲近证实了赫尔莱恩的猜测。赫尔莱恩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用移情术控制了这个人，洗去他的记忆，将他关进了禁地维纳斯花园。

他想，只要把这个人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那么那份遗失的力量总有找回来的一天。

赫尔莱恩本来是想通过移情术将宫崎耀司对伊藤忍那份深刻的爱慕与眷恋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以此彻底控制他，然而，效果却很不理想。

赫尔莱恩从来没有见过有一个人能够像宫崎耀司这般，如此坚韧地守护着这样一份爱情。他的执着深深地扎根于灵魂之中，不可撼动。

专注得让赫尔莱恩都不由得动容。

本来，对于爱情这玩意，赫尔莱恩一向都不屑一顾。

这来自他爷爷的影响。

当年他父亲的出走离不开他那个生性浪漫、喜好自由的母亲的撺掇。在赫尔莱恩的爷爷心里，自家的孩子一直孝顺乖巧，就是因为那什么该死的“爱情”，被坏女人骗走丧命的。因此老门主对孙子从没少过耳提面命：对于能够掌控情感的光祭司，爱情这玩意，从来都是要多少有多少。

老门主对赫尔莱恩灌输的理念中，从来都只有性，没有爱。

赫尔莱恩十五六岁的时候，已经先后和几十个男男女女发生过关系，走马观花地换过无数床伴，各种长相各种性格的美人都有，这些都是老门主特地为他搜罗的。

若是有让赫尔莱恩比较满意的，不管这些人本来是什么态度，一个移情术施展上去，足够让他们对赫尔莱恩保持着爱慕之心，不费吹灰之力。

甚至老门主曾经抓来一对海誓山盟、生死相许的情侣，让赫尔莱恩当着那个女子的面将她的情人枪杀。悲愤至极的女子对赫尔莱恩自然是恨到了骨头里，眼神怨毒得令人心惊。然而在移情术的控制下，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便毫不在乎地踏过情人的尸骨，情意绵绵地向赫尔莱恩诉说着自己的爱情。

所以，在赫尔莱恩的眼里，没有比爱情更廉价的东西了。

老门主的这番教育，或许影响比他当初想象还要更深远一些。后来的赫尔莱恩恶劣地喜欢旁观着各种虚虚实实的戏剧，甚至随意变幻着他人的感情，操控着他人的命运。

因为他有这个游戏的资本。旁人用心经营的一切感情，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

然而，直到当他将移情术加强到极致，也没能将伊藤忍从宫崎耀司的灵魂中剥离的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他想要的感情，也会有得不到的一天。

那个纤细的少年坚定地扼住他的咽喉，即使全身被汗水浸透，也不肯表露半点脆弱。

那足以让人崩溃的剧痛，不断折磨着灵魂的煎熬，也不能撼动他守护的决心。

身为施术者，赫尔莱恩十分清楚自己加诸于宫崎耀司身上的力量有多危险，简直是与死神擦肩而过。或许再多过一会儿，那种在精神上不断加码的酷刑就会直接撕裂少年的灵魂。

甚至连赫尔莱恩也无法想象，宫崎耀司是如何能够坚持到最后的。

当少年最终力尽昏迷，倒在赫尔莱恩面前的时候，他终于相信了这世上还有无法磨灭的感情的存在。

然而，在赫尔莱恩明白了爱情的这一刻，也注定了他的永远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