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昏暗的房间中,伊藤忍耐心地用刚找到的细铁丝在锁住自己的手铐上动作着。他的脚上也分别连着两副镣铐,长长的铁索另一头固定在精钢铸就的床榻底部,看上去坚不可摧。
自从莫名其妙地被白虎门门主从美国绑到这里来之后,除了第一次见过那个冷淡的男人之外,其余时间伊藤忍都被关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无人问津。即使如此,每日也会按时有人送饭,偶尔有过一两次放风,只是周边的守卫格外森严,俨然一副打算长期囚禁的模样,让他根本找不到逃脱的机会。
他正忙着用好不容易得到的工具撬锁,一个人影无声地打开窗扉,闪身入内。
伊藤忍神情一凝,浑身紧绷起来,暗自戒备。
明净的月光在窗台上镀上一层银白,朦胧中来人清俊的眉目隐约可见,气质优雅干净,正是伊藤忍熟悉万分的宫崎耀司。
伊藤忍看见宫崎耀司,眉头一皱,条件反射地想要出言讥讽斥骂,然而到底还是顾念着自己如今身处的境地,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来,只是眼中的冷意与厌恶半分不减。
就在这一瞬间,伊藤忍的脑海中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
宫崎耀司的出现并不会让他感到意外。这么多年来,无论他惹了什么麻烦,双龙会的那帮“走狗”从来都是抢着收拾干净的。尤其在他远走美国、宫崎耀司继任黑龙之后,他惹过不少麻烦,和展令扬这类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接触多了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但宫崎耀司一直以来都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地替他解决一切。
对伊藤忍来说,宫崎耀司的这种行为根本不能让他生出半分感激。相反,他对此感到极度的不耐烦。在他的眼里,宫崎耀司就像一道丢不掉的影子,解不开的束缚,约束了他的自由,让他觉得窒息难耐。
他曾经也过隐约的猜想——如果有一天,这个总是守护在自己身后的人,终于耐心用尽,消失不见了,将会是一种怎样的状况?
但旋即他又不再考虑这个问题,因为他笃定这个人是不可能离开自己的。即使他这么多年恶劣地驱逐,用尽他所能想出的一切恶毒的话语去伤害,也没有斩断自己和宫崎耀司的这层羁绊。两人如同被一道不可摧毁的符咒紧紧绑在一起,伊藤忍的斥骂厌恶与宫崎耀司的温柔包容仿佛已经成了一种固定的模式,从十几年前这么一路走过来,又将在今后的几十年中这样一路持续下去。
淡淡月光下,宫崎耀司安静地望着伊藤忍,一时竟没有动作。
傍晚时分他利用解开催眠的契机恢复了部分记忆,虽然没能完全成功,却已经在移情术的封锁下悄然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不再轻易任人摆布。
如同被封闭在密不透风的铁盒子中的人,终于艰难地钻出了一个小孔,通过它呼吸到外界的清新空气。
这之后总有一个念头始终在他心底徘徊不定——一定要尽快将忍带出去。
此时面对面站立,伊藤忍的影子映入宫崎耀司深邃如子夜的黑眸中,在他的记忆深处沉沉浮浮,悄然穿透岁月沉淀的往事。那些在他胸口汹涌的激烈情感骤然平稳下来,仿佛被疏通过后顺服安定的河川,水平如镜地流入既定的轨道,缓缓汇入心底浩瀚的大海。
眼前的真人,比那虚幻的影像更让他眷恋不舍。
他面对着冰冷瞪视着自己的伊藤忍,俊逸的眉眼俱都柔和下来,目光专注中带着淡淡的关怀,如同记忆中面对这人的模样。
被移情术封印大半的情感,在这一刻慢慢地复苏起来。
想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宫崎耀司不再迟疑地靠近了伊藤忍,动手帮他去撬另一边手铐上的锁,同时在他的耳旁轻声叮嘱道:“忍,待会儿和我一起离开,我已经把脱身的捷径打探好了。”
伊藤忍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虽然没有反对,但眼中的不屑与厌恶却十分明显。
宫崎耀司见状,一丝落寞在眼中一闪而过。他立刻眨了眨眼,将自己外露的情绪收敛了回去,面上还是保持着一派平静。
宫崎耀司手中的工具比伊藤忍好不容易找来的细铁丝要好用得多,没几下就打开了伊藤忍右手的桎梏。正当他想要去帮伊藤忍解开左手的手铐的时候,忽然感到房门被人“呼啦”一声拉开。
啪的一声,屋内灯光大炽,亮如白昼。
浅亚麻色头发的男人靠在门框上,神色冷淡,海蓝色的眼睛中却深藏着一抹恶意的趣味,就像在欣赏一出让人满意的好戏。
“啊哈,效率不错,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赫尔莱恩的话音中竟然带着不含一丝讽刺的赞赏意味。
宫崎耀司的目光冷了冷,下手却丝毫不慢,不过瞬间就将伊藤忍右手的手铐撬开,又迅速地把开锁的工具塞到伊藤忍的手里,让他自己对付脚下的镣铐,而宫崎耀司却快速朝着赫尔莱恩迎上去,想要尽可能地拖住他,为伊藤忍赢得更多的时间。
从赫尔莱恩的表现来看,这明显是一个布置好的陷阱,他和伊藤忍能够脱身的几率微乎其微。然而无论怎样,宫崎耀司想,自己总要放手一搏。
赫尔莱恩连忙闪身躲过迎面而来的那阵无色无味的迷药,唇边恶趣味的弧度愈加明显,眯了眯眼,仿佛兴趣盎然地注视着一只在陷阱里垂死挣扎的小兽。
他面对着来人暗念了几个音节,一瞬间,疼痛如同利刃般狠狠刺透宫崎耀司的太阳穴,让他的脚步忽地一顿,脑中在这一刻变成一片空白。
在赫尔莱恩持续不断的影响下,剧痛在脑中无情地翻搅着,他浑身的力气也像是烈日下的露水,迅速蒸发得一干二净。
移情术施术的时候,若是施术者刻意加大强度,对于被施加的那人无异于一次精神的重创,何况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
赫尔莱恩满意地看着宫崎耀司脸色煞白,身体无力地晃了晃后向一旁跌倒,跨步上前一把将人搂在怀里,抬手温柔地擦掉他额头上沁出的冷汗,语音却很是冷淡地道:“这样才乖。何必反抗呢,到头来还不是自讨苦吃么?”
说着招呼了一声,门外的守卫应声而入,将已经打开大半束缚的伊藤忍重新制服,按在墙上。
伊藤忍愤恨不甘地望过来,看着被赫尔莱恩扣在怀里紧蹙双眉、意识不清的宫崎耀司,奋力挣扎不休,情不自禁地吼道:“你干了什么?快点放开他!”
赫尔莱恩听而不闻,手掌贴在宫崎耀司的脸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慢慢从颈侧滑入领口,在光滑的肌肤上流连不舍。他扬了扬眉,对着近乎陷入昏迷的宫崎耀司低声道:“你说,累得我大半夜起来跑一趟,你该怎么补偿我呢?”
因为方才一番动作,宫崎耀司的衣襟微微敞开,从伊藤忍的这个角度正可以望见赫尔莱恩下午在他的胸口留下的那一片暧昧的红色吻痕。
伊藤忍只觉得一个响雷在脑中爆炸,胸口如同被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目眦欲裂,眼中暴出血丝,被怒火烧得通红一片,面目看上去都有些狰狞,愤声道:“混蛋!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的手腕脚踝因为不顾一切的动作而摩擦破皮,蹭出一片鲜血淋漓,他却好似没有发觉,仍是奋力挣扎反抗,如同绝望地撕咬着牢笼的困兽。
赫尔莱恩依然没有理睬他,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在自己的移情术下进入半昏迷状态的宫崎耀司,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忽然自言自语道:“怎么办?现在我很想看一出好戏。”他搂着意识不清的宫崎耀司往前走了几步,停在离伊藤忍两三米远的地方,海蓝色的眼中闪着微妙的兴趣。
此时的赫尔莱恩被挑起了胃口,他不会吝啬亲自当一回导演,亲自创造一出别开生面的戏剧。
他神情肃穆下来,在口中默念了几句。过了一会儿,宫崎耀司的眼睫毛动了动,慢慢地从半昏迷中张开了眼睛,只是此时那黑曜石般深邃明亮的双眸却一片茫然,如同陷落在浓重的云雾中,迷失了方向;又像初生的雏鸟,懵懂中带着一丝不安,只有目光落在赫尔莱恩的身上的时候才会出现信赖的神态。
“耀司,看着你面前的这个人,是不是很狼狈,任人宰割?”赫尔莱恩恶意地勾了勾唇,让宫崎耀司转过头正对着被绑缚得死死的伊藤忍,用带着神秘力量的声音刻意引导着他的情绪,话音缓慢,有种令人信服的味道,“你应该记得的——他是你最痛恨的仇人,你曾经发誓要亲手结果他的性命。现在,我把这个机会交到你手上,就算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
赫尔莱恩的话音刚落,宫崎耀司就感到一件坚硬的金属机械被塞到了自己的手中。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把精巧的□□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银色光泽。
宫崎耀司茫然地低头看着这件物品,随着赫尔莱恩移情术力量的凝聚,他眼中的恨意逐渐累积,脸上终于浮现出慑人的杀气。
“很好,就是这样。”赫尔莱恩手把手地让他把□□握紧,让他的食指扣在扳机上,低声叮嘱道:“你记住,枪口对准你面前这个人的头,食指扣下扳机就可以了。”他的唇靠近宫崎耀司的耳边,声音有一种循循善诱的味道,用着最温柔的语调,讲述着最残酷的内容,耐心地引导着宫崎耀司堕入黑暗的深渊。
宫崎耀司仿佛被他完全控制在手心里,无力抗拒。他慢慢抬起握紧枪支的右手,眼中出现微弱的挣扎,却在赫尔莱恩的催眠中迅速烟消云散,立即被深刻的恨意所取代。
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着前方,指向被绑缚着的伊藤忍的头部。宫崎耀司紧盯着目标,眼中闪过锐利的寒光,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扣在扳机上。
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