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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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搁在眼前的剔犀漆奁,钱昭完全不知如何对付,便枕着胳膊趴在梳妆台上。指腹滑过漆匣行云流水般的雕纹,那红黑层层相夹的色泽虽仍亮丽如新,她却猜这东西应该有些年头了,大约是占房子的时候从哪个府里翻出来的旧物。近年世人愈爱繁复精细的纹饰,已不时兴这种样式。

“姑娘,再不上妆可就要误时辰了。”牧槿在一旁轻道。

钱昭以指尖点着盒盖,道:“我不会。”

牧槿把心一横,打开粉匣,道:“那……就让奴婢服侍吧。”说着轻托起她的双颊,用絮了丝绒的扑子细细匀上一层紫茉莉粉。钱昭虽不精此道,可也从她生硬的手势明白这丫头也不过是赶鸭子上架。当她将粉匣的上层挪出,看见底下膏脂状的几色胭脂,便愣着不动了。

钱昭只见过胭脂纸,一抿即可,却不知这样的如何施用,与牧槿四目相对,沉寂良久,才道:“是不是行了?”牧槿脸越涨越红,但就此罢手却也不能。

僵持间,冯千跨进门来,向牧槿问:“还没收拾好吗?”

牧槿期期艾艾,他见状便明白了,拿过她手里的粉扑,指使她去捧一杯清水来,又向钱昭笑道:“姑娘,还是奴才来伺候吧。”钱昭点了点头,他便以一手微微抬起她的下颌,将她脸上刚上的粉打薄了些,接着放下扑子端详了半晌,道:“姑娘的眉生得正好,倒是不用描了。”又在手心拈了些胭脂,蘸了点水化开,从匣内拣出支比牙签粗不了多少的笔,依她唇线画了颜色,剩下的胭脂,则在她双颊淡淡扫了。

整治完后,冯千拿牧槿递上的巾子揩了揩手,将镜匣捧到她面前,笑道:“姑娘且看看如何。”

钱昭扫了眼镜中人,只见其两颊飞晕,如醉酒微醺之态,双唇艳逾朱砂,混不似正经人,不过倒也合她现下身份。于是笑着合上镜匣,道:“甚好。”

换上只穿过一次的藕色棉袍,多铎便来了,见了她妆容,抚着下巴道:“这么看脸上倒有些血气儿了。”

钱昭瞧他一身米白底子熏貂出风蟒袍,心道:这人倒永远忘不了出挑。

多铎眼见时候差不多,便携了她出门。昨夜下了整晚的雪,大路正中扫出的那条车道被冻得硬邦邦滑溜溜,马车行得很不容易。倒是多铎那屁股上一块白斑的大黑马蹄下稳稳当当,一步也没打滑。好在摄政王府实在近得很,这一路也没耽搁多久。

在角门内将她从车上搀下来,负责迎候的太监便上前引路。被多铎牵着沿曲折的回廊缓缓而行,见他微微扬起的素白暗花缎面大氅偶尔扫落栏杆上的积雪,钱昭终忍不住道:“你今儿这身不错。”

多铎十分高兴,道:“嘿,是吗?”

钱昭点头笑:“嗯,共长天一色。”滚雪堆里大约就找不见了。

多铎没听出她话里意思,洋洋得意地搂了她便要亲到脸上去。钱昭忙格手挡开,道:“小心别弄花了我的胭脂!”他一听也是,不能还没开席就坏了她的妆,便咬了咬耳朵作罢。

“对了,齐布琛的父亲如何了?”她轻问。

多铎瞧了她一眼,回道:“罢官,削爵。”

“啊。”她有些惊讶,“拖了这许多人下水,竟也不能免么?既然如此,那你昨晚又忙些什么?”

多铎在她腮上拧了一把:“小丫头片子还懂这些!”见她不快地抿唇,便凑到她耳边往里吹气道:“看在你想着爷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爷不能没了左膀右臂,昨儿便定那换任的人选……”

钱昭被他吹得痒痒,正巧到了地方,引路的太监推开门靠边一站,躬身道“王爷这边请”,便也听不得下面的话了。

多铎牵着她拾阶而上,步入殿内。她环视四周,见里面已到了不少王公大臣,三五人围做一堆说话。放眼望去,却鲜见有携女子出席者,怪不得都转过头来瞧着他们一行。

众人还未及上前与多铎寒暄,一个中等个头着靛蓝蟒袍的人便率先迎了上来,搓着手也不说话,就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盯着钱昭看。多铎只得低头轻声介绍道:“这是我十二哥武英郡王。”

原来是他一母同胞,怪不得眼睛生得有些像,只是这人黑些瘦些,八字胡又长又翘,还长了一脸淡淡的麻子。只见那英郡王抓住多铎的胳膊,忿忿道:“老十五,你忒不厚道!”一双眼却没离开过钱昭的脸。

钱昭莫名其妙,心想难道自己脸上的脂粉真被多铎弄花了?

多铎倒是有些警觉,阿济格素喜稚龄少女,怕是看中了钱昭这等生嫩的模样。不过还没等他反应,阿济格便道:“算了,你弄来的,先尝尝也没什么。你知道我就好这样的,如何,让给哥哥吧?”说着竟想伸手去摸。

钱昭站着不动,眉也没抬一下。倒是多铎抢前一步截住他的手,沉下脸道:“她是不让的!”

阿济格急道:“为什么?你不是尝过鲜了?要不我拿三个美妇跟你换,也不让你吃亏。”

多铎十分恼怒,若不是这时多尔衮正好跨进殿来,众人都忙着跪迎,他真会一拳抡过去。阿济格却不死心,起身之后仍抓着他:“哎,你答应不答应?”

钱昭懒得继续听他们废话,用汉话向多铎道:“我去那边坐会儿。”

多铎瞧她神色如常,于是点头道:“去吧。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说完让牧槿和冯千紧跟着伺候。

阿济格见钱昭走开,盯着她的背影啧啧道:“声音好听,屁股也好看。”

多铎窝了一肚子火,铁青着脸推开他道:“谁敢惦记爷的人,爷就宰了他!”说完瞧着发愣的阿济格狠狠道:“英郡王,她算是你弟妇,要是再敢无礼,别怪爷不客气!”

阿济格没料到他竟翻脸,讷讷道:“弟妇……她是哪门子弟妇?你疯了不成,胡说八道个鸟!”

多铎之前不曾细想,倒是被他给噎着了,怔了怔道:“总之甭打她主意!”

在那兄弟俩纠缠的时候,钱昭除了大氅,在分予多铎的那一席坐了。殿内地方阔敞,虽摆了十几个炭盆,她还是一坐下便冷得打颤,直到冯千叫人搬来个熏笼就近放着,又捧了热茶在手,才好过些。

这大殿大约是新建,形制好生奇特,刚才在外头见墙根处用琉璃砖砌成黄格绿底的蜂窝状锦纹,梁柱与门窗却皆用朱漆。殿内不用槛窗,而是开了十六格落地大窗,十二根粗大的红漆木柱支撑着绿漆描金的井口天花。这样大红大绿的搭配,着实惹眼,不知是摄政王的喜好,还是满洲的风俗使然。

思及此,她的视线便移到了几丈外正与人寒暄的摄政王身上。只见他一身玄色暗织夔纹家常袍子,外罩件石青色白狐腋缘边的对襟褂子,神色轻松,面带微笑,可见心情比上回好上许多。

对于这位如今权倾天下的人物,她实在好奇。南边流传他身高八尺,头大如斗,眼若铜铃,凶残无比,她那时虽在闺阁,却也知这些市井流言多不可信。其实升斗小民连他是不是鞑子皇帝都搅不清,又怎会知道他生得究竟是何模样。

到了北边,流言却彻底变了调,下边人谈论起叔父王,虽既敬且畏,可也总爱悄悄传些他女人子息之类的私事。比如他收了多铎送的从南边弄回来的五个美女,却立马将其中三个转送了别人等等。最另人喷饭的流言则是前些日子刚听的,冯千的另一个徒弟与耿谅咬耳朵,说睿王恐怕是喜好男色亏了身子,才致膝下孤单。冯千发现徒弟嚼舌根,差人拖他下去将他的屁股打开了花,连带耿谅也被抽了好几掸子,连着几日坐也坐不得。虽知钱昭缩在屏风后头也听了,冯千却拿她没办法,只得任她伏桌大乐。钱昭那回差点笑岔了气,心道这位摄政王果真传奇。

被人盯得久了,自然会生出感应来,多尔衮转过头来看她,两人四目相接,却也不见她羞惧,那灼灼的目光还在他脸上打转。多尔衮挑了挑眉,生出些兴味来,这女娃真格大胆。他却不知她心里正想着,瞧他麻杆儿似的瘦高,脸色白中带青,分桃断袖之说可不可信暂且不提,亏了身子倒似有谱。只是多铎这般荒淫也不见如何,难道这人行事比他兄弟更甚?不过细观面容,倒觉其五官在三兄弟中最为秀气。

钱昭还在遥望着睿王沉思,却有一人挡到面前,唤道:“椿儿姑娘。”

诧异地抬头一看,发现眼前的青年有些面善,瞧了会儿才想起曾在南京照过一面。

那青年见她迷惘,便问:“椿儿姑娘还认得我么?”

钱昭望了他一眼,道:“记得,但不认得。”只知道大约是多铎的侄子。

“瞧我,竟一直忘领了自报家门。我叫硕塞。”青年见她回应,拍了拍额头欣喜道,继而又问,“椿儿姑娘嗓子好了么?”

钱昭“嗯”了一声便低下头去。硕塞望着她低垂的侧脸直发愣,直到被身后人扯了几下衣袖才反应过来,咳了两声引得她注目,才道:“这是我七叔家的老四,姑娘准没见过。”

她朝硕塞所指的人看去,见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正疑惑她见是没见有何干系,却发现他后面还跟着几个宗亲模样的半大少年,不时探头探脑地看她,心中不由冷笑,原来是观猴呢。于是挑眉问:“阁下又是哪位?”

那青年朝她一拱手,含笑道:“椿儿姑娘叫我岳乐便可。”

钱昭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便抿唇不语。

岳乐却没觉出她不快,瞧她倚着熏笼,上前一步道:“姑娘是南方人,在燕京还习惯么?”

还没等到她答话,便见多铎回转来,拧眉问:“哎,怎么都围爷这儿来了?”

硕塞笑着行了个礼,道:“请十五叔安。侄儿见椿儿姑娘在,过来打个招呼。”

多铎听他说得坦白,便也恼不起来,笑骂道:“你小子净会钻空子,也不见先来给爷磕头!”

硕塞忙笑嘻嘻地拉着岳乐一起向他磕了个头,道:“给十五叔拜年。”

多铎上前一手一个扶起他俩,笑道:“行了,今儿叔身上啥也没带,压岁银子过几日补上。”

岳乐道:“快开席了,我两个不扰十五叔,这就去了。”待多铎点头,两人便各自归座。

多铎送走他们,就在钱昭身边坐了,见她犹自闷闷,便搂着肩哄道:“十二哥是个混人,你别听他胡说。”

钱昭不接这茬,却问:“英郡王赐号‘武’,不知豫王爷是哪个字?”

多铎愣了愣,半晌才回道:“德。”

钱昭听完便看着他笑了。多铎被她瞧得很不自在,摸着鼻子道:“他们瞎起的。”

说话间,喜气洋洋的丝竹伴乐突然停了,摄政王多尔衮立于首席,含笑举杯,见众人纷纷起立,也不废话,只道:“诸位,今儿本王做东,不醉不归。”言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也干了各自端在手里的酒杯,堪堪落座,便听一阵急促的鼓点,接着八扇殿门“哐哐哐”一齐打开,十几个肩挎大鼓的少女伴随一阵凛冽的寒风灌入殿内。这些少女约摸十七八年纪,个个明眸皓齿,容色秀丽,一律着浅黄亮绸短衣,下面则是鲜红的闪缎长裙。

“这是朝鲜的长鼓舞。”多铎贴在她耳边解释道。

钱昭只在图册中见过朝鲜国人的衣装打扮,这样风格独特的舞蹈却是头一回观赏,因而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女们在铿锵有致的鼓乐声中旋转着,及胸的长裙犹如一朵朵盛开的喇叭花,跳跃时偶尔露出裙下雪白的衬裤和着素缎绣鞋的纤足。收尾时,少女们排成两列,以鼓鞭飞快地敲击鼓面,“哒哒哒”三声后,鼓声戛然而止。

表演结束,少女们垂首行礼后却不退下,十几个小苏拉上前搬走她们卸下的长鼓和鼓鞭,她们便就近往各席侍酒。

步向多铎那一席的少女见多铎揽着钱昭端坐,不知何以自处,脚下不由迟疑起来。多铎笑着以满话道:“你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那少女大约并未听懂,一张汗津津的脸涨得绯红,捏着衣角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钱昭想了想,以并不熟练的朝鲜语道:“他说,你可以回去了。”多铎虽不会说,却听得懂,心中大为讶异。

那少女见多铎点头,如蒙大赦,行了一礼,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她走后,多铎便捏了捏钱昭的脸颊道:“你怎什么都会?”

钱昭挡开他的胳膊,道:“统共也就会那几句。”

这时,见太监端上来一个精铜暖锅,内里已烧得十分旺,汤水咕咕冒着热气,炭火时而爆出“噼扑”声。多铎看那一盘盘涮品摆了整整一桌,夹了片红呼呼的生肉下锅,道:“吃火锅好,热热乎乎的。”见那肉片由红而白,多铎将其捞起夹到钱昭碗里,道:“尝尝,这是鹿肉。”

钱昭本就心绪不佳,对这样的肉食又怎会有胃口,便只涮了点酸菜和丸子,稍稍吃了些便说饱了。

多铎看周围几席,吃酒涮肉也就罢了,搂着陪酒的女子闹得越发不成话了,便携着钱昭找了个借口避到东主安排的屋子歇息去了。

进了房,他了无倦意,就嘱咐了钱昭在屋里等他,自己仍跑去找尼堪等人玩乐。

钱昭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烦闷异常。

多铎刚离开没多久,摄政王却亲自到此寻他。屋里只剩了牧槿与钱昭两人,牧槿便战战兢兢地回了话。多尔衮见多铎不在,也不搭理她们,转身要走。

哪知钱昭忽然道:“摄政王请留步。”

多尔衮停下步子,狐疑地睨着她。

牧槿听她唤摄政王,那心就扑腾扑腾地跳,可也不知如何应付,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挪到他身边。

钱昭在他一尺之外停下,微笑道:“久闻摄政王威名,妾万分仰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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