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首饰

当天晚上下了一阵小雨, 阴沉的乌云呼啸着卷了半夜，早起时地上还残留着宿夜的水渍。上午的天气因之而增添了几分凉爽的味道, 斯嘉丽和苏艾伦戴起遮阳帽，一早从贝蒂姑妈的院子里出来, 往弗兰克的店铺里来。

他们刚刚走近五点镇，斯嘉丽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体贴而又毫不留情地对着苏艾伦说：“亲爱的，我觉得你的衣服有点寒碜了吧，怎么，昨天你的肯尼迪先生没有对你的穿着发表什么看法？”

苏艾伦身上穿的是一件雾蓝色波纹绸的裙子，还是去年圣诞前做的, 上一次见在塔拉见到弗兰克的时候就穿着。裙子镶边的缎带已经有了磨损, 浅紫色的蝴蝶结变成了一种暗淡的烟灰色，然而这已经是苏艾伦最拿得出手的裙子了，这几天几乎都尽着这一件穿。于是它就被被主人越穿越破，然后又锲而不舍地继续穿着。

斯嘉丽这么刻薄地一说, 苏艾伦的脸腾地就红了起来, 她拧着脸转身来看自己的姐姐，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你——”她的怒吼持续到一半忽然又停住了，因为她看见斯嘉丽解开了自己的黑绸手袋。

斯嘉丽拿出了一个10美元的金币在手心里捏了捏，又换成了一个5美元的，然后她把那个黄澄澄的物件在自己妹妹的眼前晃了一下，很满意地看到苏艾伦的视线马上被吸引过去。她把那个金币塞到了苏艾伦手心里。

“拿着这个金币去买点什么吧，把自己打扮一下, 我不想连老弗兰克都在心里嫌弃自己的妹妹。”斯嘉丽顿了一下，又接了一句，“对了，我房间里梳妆台的第二个抽屉里放着半盒胭脂和小半瓶香水，是去年在家里剩下的，如果你需要可以用一点点。”

苏艾伦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好像看着一个新鲜生物似的。不过她很快把嘴一撇，嘟囔了一句“总算你还有良心”就转身往回走，匆匆进入了街角的一家杂货铺。

斯嘉丽轻吁一口气，脚步轻快地继续向前走，再往前不远处就是弗兰克的店铺了，她终于获得了和他单独说话的机会。

因为前天晚上下雨的缘故，这个时候弗兰克的店铺里还没有客人。斯嘉丽进去的时候，他正忙着搬运一个装着绒线卷的大箱子。斯嘉丽出声叫了一句“弗兰克先生”，对方的手忽然抖了抖，箱子摇晃了一下，几个绒线卷翻滚到了地上。

斯嘉丽走上前去，蹲身把几个绒线球捡了起来，帮忙放回箱子里去。弗兰克连忙挤出一个拘谨的笑容，把箱子放在地上冲她打招呼：“斯嘉丽小姐，你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斯嘉丽体贴地冲他笑了一下：“弗兰克先生，看来我打扰到你的工作了。”

弗兰克举起袖子擦了擦汗，有些手足无措地从旁边扯过一张椅子招呼斯嘉丽坐下来，又乐颠颠地挑了只杯子去倒水。

斯嘉丽放下手中的黑绸手袋，心里盘算要怎么向弗兰克提起代售首饰的事情，毕竟这是她当下的燃眉之急。

片刻后弗兰克捧了一杯水在斯嘉丽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殷勤而拘谨地开始了和斯嘉丽的谈话。斯嘉丽·奥哈拉一向是佐治亚州最受欢迎的美人儿，一双淡绿色的眼睛充满热情和活力，自己在他面前总是显得分外呆板而缺乏魅力。

最后他找了一个最没有异议的话题：“苏艾伦小姐呢？她今天没有和你一起来？”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因为斯嘉丽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弗兰克觉得自己太过心急了。不过他很快想到奥哈拉先生已经应允了自己和苏艾伦小姐的婚约，是她合法的未婚夫了，便又觉得问上一句也没有什么。

“苏艾伦还在家里磨蹭，”斯嘉丽冲他一乐，有些顽皮地眨了眨眼睛，“怕自己的打扮不够让弗兰克先生满意。”

“哦、哦！苏艾伦小姐太多心啦！”弗兰克不免又闹了个红脸。

斯嘉丽并不关心他和苏艾伦的事情，反正她知道弗兰克迟早都会把自己的妹妹从家里领走的，知道这一点就够了。于是她很快坐直，身体微微前倾一点儿，呈现出一个礼貌的请求帮助的姿态。

她的时间很有限。

“弗兰克先生，你这个店铺看上去真不错。”她莞尔一笑，像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弗兰克的脸上涌现出一种自豪的情绪，不过他嘴上还是谦虚着：“哪里的话，不过是一个小店铺罢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有能力经营起一个‘小店铺’的人可不多。”斯嘉丽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用一种崇拜的眼光看着弗兰克，“不知道弗兰克先生的店铺里都卖些什么呢？”

两个人一来二去地聊着，基本都是斯嘉丽在主导话题的走向，倒也还算欢快。然而过了一会儿之后，弗兰克忽然发现自己眼前的美人儿说话开始有些吞吞吐吐，仿佛藏了极大的为难。

这位美丽迷人的小姐仿佛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如果自己能够帮上忙的话，弗兰克很愿意顺便帮上她一把，虽然对方看上去并不想麻烦自己。于是他十分具有绅士风度地问了一下这位多愁善感的姑娘。

斯嘉丽垂下眼帘，蝴蝶般的睫毛颤抖了两下，有些慌乱地把脸偏向一边。这实在是一个努力维持坚强形象的娇弱小姐，弗兰克的心就更软了。他暗暗在心里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帮一帮这个可怜的姑娘。

“弗兰克先生，我想把自己积蓄的一些首饰放在这里代售，不知道方便吗？”斯嘉丽把手袋中的另一个小手袋拿出来打开，晶华闪耀的珠光在光线中流转，让她的小脸更添了几分色彩。

弗兰克犹豫了一下，帮人卖东西不过是一个人情活儿，只是他对珠宝之类的奢侈品从来没有概念，这辈子并没有多少机会给淑女们送这些礼物，根本估不准价钱。要帮忙卖珠宝的话，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他总不能让斯嘉丽一个未婚姑娘和她一样站在柜台前卖东西吧。

斯嘉丽的一双眼睛里毫不掩饰地展露着期盼，她直直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很快懊恼地垂下头：“我就知道是强求您了。可是、可是家里现在正面临着难关……我们家以前的监工一定会塔拉征收高额税款，我要不是筹不到钱，也不会变卖自己最心爱的珠宝了。”她伸手捧起一串珍珠项链，把它轻轻贴在自己的胸口，闭起眼睛叹了一口气。

“你别伤心！斯嘉丽小姐，我并没有拒绝你，只是……”

“我就知道您是一位绅士！”斯嘉丽笃定地说，“我们全家都觉得您是一位可敬的绅士，所以我的父亲才格外希望能把苏艾伦许配给您。”

“哦，这是真的吗？”弗兰克的注意力显然被转移了。

“可不是！弗兰克，这次我们家也得靠你多帮忙。”斯嘉丽诚挚地从手袋里抽出了一张单子推过去，“这张单子上列出了所有首饰的编号和名称，标价以及底限价位，是我昨天整理出来的，另抄了一份。”

她很快将名称和实物一一对应地交给弗兰克，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拿出一张类似协议的东西让弗兰克签了名。弗兰克呵呵笑着签下，因为斯嘉丽歪着脑袋表示自己要把它拿回家糊在墙上，作为对弗兰克帮助她们渡过难关的见证。

“斯嘉丽小姐，你们可千万不能这么做，那就让我无地自容啦！”

放下笔，弗兰克的一张老脸还红红的。斯嘉丽忍着笑恭维了他几句，就让对方更加面红心暖起来。她收好协议，让他把黑绸手袋也收好。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弗兰克先生，我还有一个小请求。”她的声音简直称得上声如蚊蚋，“还请您别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家人，包括我的妹妹，她们如果知道我出来变卖自己的首饰，会感到伤心的。”

“噢，斯嘉丽小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和别人提起这件事情。”弗兰克感到有些窘迫，这是多么一位惹人同情又让人尊敬的南方淑女啊！上天对她们太不公平了。

斯嘉丽估计着时间差不多，过不上片刻苏艾伦就该回来了。于是她抛下这个话题开始讨论弗兰克的婚姻大事，老家伙的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

“我想和你说过，斯嘉丽小姐，等我有能力养活苏艾伦小姐的时候，我就和她结婚，我想这一天已经不远啦！”

“你可真够心急的。”斯嘉丽忍不住揶揄他。

“我是认真的，斯嘉丽小姐。我不知道这还要多久。不过，如果真诚的爱情还有点价值的话，你可以相信，苏艾伦小姐在这方面绝对是富裕的。”弗兰克说出这几句话时，态度显得十分庄严，让斯嘉丽觉得有些滑稽可笑，却也多少感动了一把。

弗兰克说着说着来了兴致，越加不肯停下来。斯嘉丽一边陪他瞎扯一边觉得纳闷：苏艾伦怎么到现在还不过来？要知道她只花了十几分钟和弗兰克谈珠宝生意的事情，却浪费了一个多小时陪他聊她们的梦幻爱情！

斯嘉丽转着小脚艰难地忍耐着，直到上午十点的时候，终于有一位老夫人上门买一个针线盒，斯嘉丽便借口不耽误他的生意简单地告辞出来。

她推门出来的时候门边有人影飞快地一闪，几乎没来得及看清是谁。不过熟悉的香水味和胭脂甜香出卖了那人的身份，斯嘉丽不由又好笑起来。

她对着空气叫唤了两声苏艾伦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就自顾自地沿着老路回去贝蒂姑妈家。刚一进门，就看见自己听完壁角的妹妹抱着一个枕头在沙发上幸福地傻坐着，被精心修饰过的眉梢眼角都挂着不可告人的甜美秘密。

“哎，我说小姐，你亲爱的先生要是早一点把你领走就皆大欢喜了。”

苏艾伦微带恼移地回瞪了斯嘉丽一眼，很快又跌入自己美妙的遐思中，整个人被幸福的光环笼罩着，连嘴角都挂着柔和的微笑。

“要早知道苏艾露这么容易哄，我就该每天让她把和老弗兰克在一起的情话念上一百遍，她或许就学会怎么对人好一点儿，也能替家里多想点了。”

斯嘉丽翻了个白眼，叮嘱了她一句别忘了收拾东西第二天回家，就自顾自地上楼去了。

这一天晚上她梦见她们家原来的监工乔纳森借着税金在院门前耀武扬威，自己把所有绿钞换成了一美元的金币，砸得他鼻青脸肿。这实在是一个格外有趣的梦，斯嘉丽忍不住在梦中咯咯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