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战败

弗兰克几乎是瞬间从喜悦的情感中抽离, 看上去活像一只在寒霜里冻坏了的一根坏木头。

斯嘉丽想起他们刚才说到的，谢尔曼在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雨中把居民们从城里尽数赶走, 撤离亚特兰大的时候纵火烧了整座城市。无情的驱逐和虐待，使亚特兰大成千上万的居民死去, 骷髅和尸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遗弃在细碎的风雨之间。

不过他们也稍感快慰地提到，亚特兰大的市民们已经陆续回归，在城市的废墟之上开始艰难的恢复重建。

斯嘉丽迎着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干冷的空气刺激着她的鼻腔粘膜，微微有些发疼。她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亚特兰大现在怎么样？”

“哦。许多人已经回去了，他们在梅肯也不放心, 虽然北佬还没打过去, 不过人人都在担心威尔逊的骑兵迟早会打到那里。”弗兰克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窘迫，迫不及待地用说话来掩饰自己的情绪，“我想你不一定能明白，斯嘉丽小姐, 不过他们和那座城市是一个整体, 北佬和大火是没有办法把他们真正赶走的。”

斯嘉丽听了点点头，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格外复杂的、激越的感情。

亚特兰大人对亚特兰大的感情就像她对塔拉一样，北佬和大火同样不能把她摧垮。很多年之后，等她再回过头来审视自己的整个一生，审视这个自己的第二故乡，审视亚特兰大，甚至审视整个南方和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南方人时, 斯嘉丽才恍然发觉，其实整个南方都一样。

他们的感情顽固得就像是一头骡子，九头马都拉不回来……谁来也拉不动。这群倔强的人也许会被压迫，但永远不会被被压倒。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南方的叛逆者，最后却发现自己的骨子里已经融进了所有南方的特质。

“我能明白，弗兰克先生。”她记得她当时是这样回答弗兰克的。

老弗兰克见到斯嘉丽忽然开始称呼他的名字，狠狠地惊喜了一把，昂首挺胸地认为这是他作为妹夫提早获得到的权利。他打了个哈哈，红着脸笑呵呵地溜出了屋。

苏艾伦的好心情延续了很多天，连干活的热情也高了起来，不再成天叫苦连天，让斯嘉丽大为省心。“也许那个老情人的示爱真给她的精神带来了莫大的振奋吧。”斯嘉丽心想，第一次希望他们的爱情能够再坚固一点儿。

她们赶在年前宰了一只小牛，因为它正在渐渐长大，每天的食量都大得惊人，几乎要把她们一半人宝贵的早餐奶给喝光了。她们吃了一星期的新鲜牛肉，每个人都心满意足地围着炭盆烤火，几乎忘却了盘算下一顿要吃的食材。

那天斯嘉丽听弗兰克说梅肯还没有被攻破，就动了心思要让波克去走一趟，用手中的绿钞票换回一些东西来。她只能铤而走险，因为除了现下紧缺食物之外，他们还需要棉花种子和菜籽，好等明年开春时分恢复生产，不至于荒废了地里的工作。

这些日子里，她们维持生活一半靠少得可怜的库存，一般靠小树林里陷阱的运气，在剩下就是波克“捡”来的一些东西。斯嘉丽纵容了这样的行径，她的态度甚至算得上是鼓励。大家都默不作声，心里感到内疚，他们都知道这些干豆子、玉米和鸡很可能是波克偷来的，然而她们只能强颜欢笑地咽下去，作出津津有味的样子。

所有人都感到良心不安，所以也就忐忑地接受了斯嘉丽的提议。于是波克攥着一把绿票子，架着简陋改装过的马车从塔拉出发了。

他在路上走了五个星期，把所有人都急得忧心如焚、坐立不安。不过他带回来了满车的衣料、种子、家禽、火腿、干豆子和面粉回来，还有一小部分治疗伤寒的药材，是上次方丹大夫来塔拉时开的药方采买的。波克只用了少得可怜的钱，斯嘉丽郑重地从他手里接过了余额，并没有问他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东西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逐渐回暖。开春时塔拉处于一个忙碌而充实的状态，黑人和白人们都摩拳擦掌表示要让自己的家园回复到原来的样子。他们犁地、把草、播种、劈柴，顺带每天给自己破败的房屋做一番修葺，整整院子的栅栏和篱笆。

等到春耕结束的时候，南军在北卡罗莱纳州投降的消息才顺着大路一路传到了塔拉。带来这个消息的是方丹家的两个小伙子，他们变得黑瘦而结实，留着又浓又密的大胡子，看上去落拓又落魄。

他们归心似箭，匆匆告诉大家，一切都结束了，南方完了。就踏上了回家的路。亚历克斯着急地向斯嘉丽问起狄米迪·芒罗的情况，得知他心爱的姑娘并没有在战争期间和别人成婚，这才松了一口气。

斯嘉丽招呼完两兄弟回来的时候，家里的三个姑娘正挤在沙发上哭成一片。她走过去拥抱了一下她们，不知怎的，心底里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她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她的家和她的家人们总算彻底安全了。

她扳着玫兰妮的肩膀安慰她：“战争结束了，我们不用遭罪了。另外，不管怎么样，阿希礼就要回来了不是么？”

瑞特·巴特勒也要回来了。事实上她从来没有设想过他回不来的这种可能。那个精明而强大的男人，就算战场上只剩下一个南方人能够平安回来，斯嘉丽没来由地相信，他十有八九就是那一个。

玫兰妮抬起一双湿润的眸子和斯嘉丽对视，抱着自己的手臂喃喃地低念着丈夫的名字，像最虔诚的信徒那样，一遍又一遍地祈祷。

老方丹大夫再次来到塔拉拜访，察看和照料奥哈拉太太的病情。随着天气的日渐回暖，埃伦的病情逐渐有好转的倾向，经过药材和膳食的调理，那张苍白的脸上也慢慢浮现出了一丝润泽的血色。

终于，在一个天光明朗的早晨，奥哈拉太太在自己丈夫的臂弯里悠然苏醒。彼时黑妈妈正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块洁净的纱布，擦拭埃伦嘴角残留下的燕麦粥的汤汁，忽然隔着两层纱布感觉到女主人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

紧接着斯嘉丽就听到了杰拉尔德特有的大嗓门从楼上传了下来。那句话俨然足以和世间最美妙的鼓点相媲美，一声声敲在她的心房上，留下震颤的回响，经久不息。

“谢天谢地，奥哈拉太太，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