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好转

“这是……”玫兰妮往门边一瞟, 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噢, 威尔！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威尔平静地点了点头，反手掩起后门, 镇定而迅速地走了过来。他似乎一点也不感到吃惊，好像没有看到厨房的地板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人似的。

玫兰妮讷讷地点了个头算是回应，感到有些尴尬：“你今天回来得真早。”

威尔露出了然的神色，转过脸来看着斯嘉丽：“斯嘉丽小姐，外面天气不太好，我提前带山姆回来了——你们杀了个北佬？”

“哦，是的。”斯嘉丽眉毛也不抬地说, 她并不打算瞒威尔。她一边说着一边嫌恶地解开那人军服上的扣子, 一个一个地搜他的口袋。玫兰妮低着头在一边帮忙验看他的背包。

“干得好！”威尔的态度直接，他在她们身边蹲下，“你们真勇敢。”

斯嘉丽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这个北佬让她从心底感到厌恶。她用力把他的手指掰开, 那个死人的手里还握着埃伦的针线盒。

“别说出去。”她叮嘱了一声。

“嗯。不过我们得快点了。”威尔的声音低沉，他伸出灵活的手指，眼疾手快地从男人的军裤袋子里夹出了一个破布包着的鼓鼓囊囊的钱包。斯嘉丽眼尖地一把接过，立马撕开破布打开了钱夹。里面乱糟糟地塞满了各种钞票。

她们又从背包里搜出来了一点儿蜡烛、丝线、嚼烟和一小包丝线。背包的内袋里塞了好些金光闪闪的首饰，各种各样的款式，那些镶上去装饰的钻石都远远不止一克拉。

“他是个贼！”玫兰妮悄声说道，“这些肯定都是偷来的。”

这是显而易见的, 斯嘉丽嘴里嗯了一声，俯下身去查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遗漏。之后她撑着发酸的膝盖站起来对威尔说：“既然你来了，就帮我把他拖到花园那儿的凉棚下面去，那里有一块的土是松动的。我们来收拾这儿。”

威尔干脆地答应了一声，弓起身把人从厨房拖到院子里去。玫兰妮帮着斯嘉丽把地板上的血迹抹干净，斯嘉丽就虎着脸把她赶回楼上去休息了。她担心院子里也会留下血迹，匆匆忙忙跟到院子里去。还好，威尔及时用普莉西搭在凳子上的白头巾堵住了那家伙的伤口。

“只能骗那个小懒家伙说它被风吹走了。”斯嘉丽靠着走廊上的柱子止不住地喘气。

他们在葡萄架下面刨了一个浅坑，又找来把菜刀那把葡萄架的柱子砍了几下，真个葡萄架连棚带藤倒下来，遮盖住了一切。大家都回来之后，两个姑娘一种兴奋的口吻告诉他们，后院里跑来了一匹马，或许是从战场上跑来的。此后斯嘉丽从没有提起过要换几根柱子把这棚架修复一下，即使有黑人猜了其中的缘故，他们也什么都没有问，就像他们没有问那些食物的来源一样。

一瘸一拐的威尔不知不觉成为了塔拉的一员，黑妈妈常说，他一定是上帝派来的，来帮他们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1864年十一月悄没升息地到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阴雨。这一场阴雨持续了三五天，倒是一件异事。斯嘉丽对此很是担忧，因为她知道，下雨又意味着天气要降温转寒了。她们将迎来这里的第一场秋寒，塔拉的冬衣实在有限，而且冬天需要更好的营养和热量。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段日子大家过的还算乐观。现在他们有了还算充足的食物，甚至还有盐渍马肉、熏猪肉和火腿作为不时的加菜。他们抓回了最后的那只老母猪，还有了一匹马。黑人小屋里的棉花已经转移了大半，塔拉的情况正在日渐好转。

等到那一阵阴雨过去，斯嘉丽就动了去邻居家看看的心思。附近的十二橡树和麦金托什庄园都化为了废墟，于是她决定去方丹家看看，埃伦和玫兰妮都需要医生。

这天早上天气回暖了一些，斯嘉丽在餐桌上表示自己要去方丹家看看，她心情很好，答应波克晚上崽一只小猪吃。

她带着这样的好心情骑着马穿过了一垄垄田地，来到了含羞草庄园。她惊喜地发现那所褪色的黄灰泥房子仍立在含羞草丛中。方丹家的三个女人从屋里出来叫迎接她，她们欢迎和亲吻，让斯嘉丽感到温暖和喜悦。

方丹老大夫的腰伤好了很多，他在战争中截去了半只胳膊，现在还在康复中。萨利的儿子小乔已经生下来三个月，正躺在摇篮里不断吮吸自己的大拇指。方丹家现在就剩下一老一小两个男人，还有三个憔悴的女人。

姑娘们告诉斯嘉丽，除了谢尔曼最终占领了亚特兰大之外，她们也并不知道更多的消息。这里和塔拉一样，已经与世隔绝很久了。

方丹老大夫听说埃伦和玫兰妮还躺在病床上，决定亲自去塔拉给她们好好看看病。他搓着手和方丹老太太说自己的伤已经全好了，下午就可以骑着马去塔拉一趟，让斯嘉丽在这里吃过晚饭再回家。

“老傻瓜都是七十三岁的人了，还不服老，浑身患风湿的关节比猪身上的跳蚤还多。”方丹老太太笑着挖苦风气，眼底流露出温柔和疼惜的光芒，谁都看得出来他其实是为自己的丈夫骄傲。她拔高声音取笑自己的丈夫，“你要去就去吧，别扭着腰伤得上在人家那里躺下了！”

“你们真是太好了，我真不知道要怎么……不过我不能留在这吃晚饭，今天下午我就得回去，要不家里……”

方丹老太太忽然抬起头，锐利地看了斯嘉丽一眼。斯嘉丽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帘。

“你们俩留在这，我有几句话和这孩子说。”方丹老太太把手伸给斯嘉丽，让她扶着自己走到后门廊上面去。

老太太盯着她的脸直截了当地问：“现在塔拉是你当家？”

斯嘉丽没有犹豫地点头：“母亲的伤寒还没好，父亲精神和情绪都很差。玫荔也还没缓过来。”

“我知道。”老太太把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搁在她肩膀上，“他带着苏艾伦来过这里好几次，那时候大夫的伤还没好。”

斯嘉丽敷衍地“嗯”了一声，现在好了就行。

“你们地里的棉花摘了吗？”

“被北佬毁得只剩四包了。”提起棉花斯嘉丽本能地一阵肉痛，语意萧索地说，“上个月我带着家里的人摘光屯了起来。”

“只要正当劳动的需求存在一天，世道就一天不会变。”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谁说咱们不能干活呢，咱们会干得比谁都好。你要知道，斯嘉丽，‘亚当耕地，夏娃纺纱’，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们会撑过去的，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斯嘉丽毫不婉转地回答，“现在我就指望妈妈她们快点好起来，北佬什么的我都不怕。”

斯嘉丽感到她肩膀上的手加大了力道，抓得她骨头生疼。她忍着没有吭声，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老太太终于又开了口，用的是比任何时候都和蔼的口气。

“从前我也以为我什么都不怕，这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因为我已经经历过最糟糕的事情。那时候我和你想得一样。”老太太皱得像核桃的一张脸上的纹路微微舒展，“不过那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也让我牺牲了很多快乐，不知害怕的女人多少会有些不正常……”

“我可不能害怕，每个人都在害怕。”斯嘉丽打断老太太喋喋不休的话，语气显得很生硬，“我要是也害怕，塔拉就没有人来管了。”

“这是两码事。孩子，”方丹老太太郑重地抓住她的手，“任何时候都要有所害怕，就像任何时候都要心有所爱一样。”

“我知道了。”斯嘉丽懵懂地点了点头，她听得有些晕，不过刚才那句话让她不由自主想到了瑞特。南方就要完了，不知道那个可恶的男人怎么样了，最近她几乎忙得没有时间想他。

方丹老太太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看了半天，终于还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还不知道。算了，你记着我的话，或者有一天会明白。塔拉……”

“也许吧。”斯嘉丽不耐烦地想道，“我才不愿浪费时间来听这些呢。这些话一点用处也没有。”不过她从来对于“有一天”会发生的事情没有概念，这个绿眼睛的姑娘总是应接不暇地面对着眼前层出不穷的事端，感到分身乏术，每次都是手忙脚乱。

她正在百无聊赖地煎熬着，前面的屋里忽然传来了一阵不小的骚乱声，女人们在客厅里乱成一锅粥。方丹老太太皱了皱眉，迟疑地打住了话头，转过脸去扬声问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