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艰难路途

从来没有一条路比昨晚更难走, 漫漫长夜中那段行程简直就像噩梦。贝奇抽着鼻子，呆愣愣地抱着怀里的婴儿, 用那一小罐稀释的玉米浆堵着他不住啼哭的嘴。到后来整段路途上只剩下马车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有车轮子淌过泥水的哗哗声。

后半夜下起了滂沱大雨, 把所有人都淋得像是落汤鸡，斯嘉丽开始还记得翻过身去给玫兰妮拉扯身上的羽绒被盖好，后来雨势越来越大，马车陷进了路边的水沟子里，她也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本来以为瑞特送了一段路程之后会比从前好些，然而她还是在黑暗中迷了路，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使劲拽马笼头, 又忐忑不安地担心这畜生会发出什么叫声来惊动旁人。不时有零星的几队骑兵拖着轻型大炮轰隆隆从身边驶过, 近得她伸手就能碰到他们，吓得她捂紧嘴巴屏住呼吸。

在那些冰冷绝望的时刻，只有遥远的塔拉支撑着她狂跳的心，像暗夜里永不熄灭的火光。

回家！回到那片梦萦魂牵的土地！

清晨明亮的阳光从头顶稀疏的枝叶间洒落下来, 绿荫中点缀着跳跃着的金色光斑, 泥泞的大地已经被火热的温度蒸干，昨夜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影影绰绰的迷梦。

四下环顾了一圈，没有哪怕一丝的人影。斯嘉丽知道她们暂时熬了过来，她张了张嘴，可是嗓子干得冒烟，发出的声音也是嘶哑的。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看玫兰妮，玫荔已经醒来, 整个人恹恹地仿佛脱了水的干菜。她冲着斯嘉丽弯了弯嘴角，张开了干裂的嘴唇。

“……水。”

斯嘉丽用力舔了舔嘴角，凭着残存的记忆去抓后座车斗里放着的水壶，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捏起个轻飘飘的空瓶子，不由心里冒火。她明明记得自己和玫荔一口水都没有喝过的。

再一抬头时她就看到了贝奇靠着车壁睡得很沉，嘴角残留着新鲜而湿润的痕迹。

斯嘉丽毫不客气地推醒了她。

“我们准备的水呢？”

贝奇茫然无措地怔了怔那双混沌的眼睛，傻兮兮地指了指女主人手中的水壶。

她把空瓶子翻了个底朝天：“都让你喝光了。”

贝奇懵懂地点了个头：“上帝啊，斯嘉丽小姐，我们为什么不多带点水？”斯嘉丽一阵恼火，差点把瓶子往她脑袋上扔。

斯嘉丽伸手翻出一顶半新不旧的宽边帽子搁在玫兰妮的额头上，毫不客气地下了命令：“好好留在这儿照看玫兰妮小姐，我去找点水来。”这里看上去像是马洛里家的院子，可惜早已被战火肆虐而过，被糟蹋得支离破碎了。

她利索地翻身下车，全身的骨节发出一阵清晰的脆响，整个人都要散架了一样。现在斯嘉丽腿脚麻木得要命，不过很显然她指望不上贝奇。

没过多久，斯嘉丽就抱着一个铁皮水桶蹒跚着往回走了。嗓子里火辣辣的感觉终于被清凉的液体安抚，不再撕扯着她的喉咙了。她的全身被水泼湿了不少，反而凉丝丝的觉得舒服。

贝奇被女主人吼着蹭下来把水壶灌满，斯嘉丽就把剩下的半桶水搁在那匹筋疲力尽的马儿面前，但心地看着这只畜生喘着粗气把头埋进去。

还好事先准备了些苹果和玉米饼。斯嘉丽塞了一只到玫兰妮手上，自己狼吞虎咽地啃了半只，才发现对方已经没有力气用力咀嚼，只好头疼地把玉米饼掰碎了泡软喂到她嘴里。

然后她爬上了驾驶座，焦心地抽起了马鞭，骤然的颠簸差点没让苹果哽在贝奇的喉咙里。

得赶快！

能用来果腹的口粮已经不多了，如果今天还赶不到塔拉的话，她们一准会四肢发软地饿倒在荒野上。她活着是没问题，可她并不只是一个人。

一路上经过的人家几乎全部被烧成一片废墟，斯嘉丽红着眼睛没有停留。她知道自己不会有任何收获，只能硬起心肠来无视自己的恐惧。她的手心已经被缰绳磨起了红肿的水泡，然而在这样的焦心之下，她几乎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塔拉，她的家园，不知道这辈子会是个什么样子，不知道埃伦的病好了没有。斯嘉丽现在几乎想大吼一句，可是在这样的荒野上，回应她的只会是鬼哭般的回音。

如此一来，心中的急切就更加厉害地发作了，斯嘉丽把缰绳握得更紧些，狠狠地抽打马背。马儿跌跌撞撞冲出去几步，忽然脱了力一般地猛然刹住，前蹄一跪，带着整个车子都往前栽了过去。

斯嘉丽从驾驶位上被甩出去几步远，滚倒在满地的沙石之间，手腕和脚踝都被尖锐的石砾划伤，草木和泥腥味扑鼻而来。落地时她的手撑在了一只不知名的甲虫身上，现在绿莹莹的黏液沾着草木碎屑腻在手心，斯嘉丽眉头大皱，抱着受伤的膝盖狠狠咒骂了一声。

“斯嘉丽……你还好吗？”

微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在燥热的风中显得气若游丝。斯嘉丽闭着眼把破碎的甲虫往地上一抹，咬着牙撑起身子站起身来。她伸长脖子往刚才的方向看，之间那辆马车以一种岌岌可危的角度倾斜着，马儿已经累瘫在了地上。

贝奇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了下来，抱着婴儿跌坐在路边，玫兰妮还在车上。

斯嘉丽提起裙子想要跑过去，迈出的脚刚落地，足心里一阵钻心的疼痛就让她闷哼了一声，额头上禁不住冒出细密的冷汗。

崴到脚了。

思想仿佛瞬间离开了大脑，斯嘉丽狠狠踉跄了一下，脸色瞬间苍白到底。马废了也就算了，这时候她居然崴了脚！惊恐的感觉马上像藤蔓一样绕满了她慌乱的心，泪水向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止都止不住。重生以来她从来没有真正崩溃过，现在她觉得自己快了。

离家已经不到一英里了，可是家里人不会知道。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她要怎么拖着这条腿把她们带回去？

冷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透泪背脊，紧身衣绷在身上让她喘不过起来。斯嘉丽在炎热的太阳下站了很久，终于寻回三分清醒的意识，一瘸一拐地走回马车前。

贝奇哆嗦着嘴唇看着自己的女主人伸手抱过自己怀里的婴儿，又在她针尖般的目光下把玫兰妮从车上抱了下来，她的手抖得厉害，总算没把玫兰妮摔在地上。斯嘉丽指挥着贝奇把玫兰妮挪到一处还算平坦的树荫里，跛着脚把马辔头和马嚼具从那匹口吐白沫的畜生身上卸下来。几乎是顷刻间，马儿就“砰”地一声倒在地上了。

“斯、斯嘉丽小姐，我们完了，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斯嘉丽目光中的煞气让贝奇讷讷地闭了嘴。那匹马儿倒在地上，眼睛半闭着，虽然还有气，不过显然不可能拉车了——刚才的几口水并没能它恢复体力。

要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斯嘉丽拼命逼迫自己镇定下来，然而一种名叫恐慌的东西挤压着她的心，让她心酸得头脑空白一片。

忽然间，斯嘉丽感到手上一暖，是玫兰妮把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玫兰妮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然而斯嘉丽居然奇迹般地听清了。

“把我留下，让贝奇抱着孩子和你走吧。”玫兰妮低声说，伸出虚弱的手慢慢想去摸一摸她怀里的孩子，可惜伸到一半就软垂了下去。“等你们到家了，再让人过来接我。”她的神色安详平静，仿佛说着一件最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斯嘉丽怔了一下，很坚决地摇了头。她不能抛下玫兰妮现在那里都不算安全，这条路上随时会有人路过。

现在她们是处在一丛乱糟糟的小灌木旁边，不过玫兰妮身边这颗大树她认识。斯嘉丽望了望不远处的一个小斜坡，过了那道小斜坡就可以看到塔拉的白房子了。可是现在她的脚受了伤，要不她准能把贝奇留下来照顾玫兰妮，自己翻过去搬救兵。

“听着，贝奇。”斯嘉丽招手下命令，指着那道小斜坡，“我们现在只剩下那一道小山坡了，越过去就能看见塔拉的橡树林。我和玫兰妮小姐等在这里，你现在赶紧回去，让波克带着人过来接我们。”

“斯嘉丽小姐，我走不动，我的脚昨天就给磨出了泡，鞋也磨坏了，而且我根本不认识路……”

“快去！要不然我们就都得死在这里了，剩下的水和干粮我一点都不会分给你。”斯嘉丽瞪起一双可怕的绿眼睛，“如果你有本事自己走回亚特兰大去的话，就别听我的话。”

贝奇抽抽搭搭地呜咽了一声，斯嘉丽毫不客气地用力推了她一个踉跄：“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