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内心的呼唤
到了1862年和1863年相交的时候,瑞特·巴特勒的形象已经从一个可敬的穿越封锁线的船长,恶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投机商和恶棍。
亚特兰大的居民们都对他避之不及,人们都知道,他不但闯封锁线,还搞粮食投机,更不可饶恕的是,他对他们伟大的事业信口胡言。正是由于他处处针对联邦,处心积虑破坏前线英雄们的高大形象,才把亚特兰大人弄得莫名其妙,进而怒不可遏。
斯嘉丽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抿住嘴不发一言。她知道瑞特这些日子表现出的绅士风度全部是伪装,也知道瑞特早晚有一天会撕开自己的假面具,对他并不抱多大幻想。也难怪人们会讨厌他,他随时随地像一把软剑,带着残忍的真实狠狠戳进亚特兰大人的心脏,剜出一捧心头血。
“这种事情你在心里想想不就好嘛,或者对我说说也行,干嘛要闹得人尽皆知呢?”瑞特的声名狼藉多少也连累到她,在瑞特登门拜访的时候,斯嘉丽就冲他倒苦水。
“这是你的处事态度对吧,我的绿眼睛的伪君子?”男人毫不容情地回眼看她,“斯嘉丽,我本来以为你做事勇敢得多——我以为爱尔兰人总是心直口快呢。”
“我可不勇敢。”她撇了撇嘴,声音闷闷的。
“等到亚特兰大所有上等人都不允许我登门的时候,斯嘉丽,你可千万记得经常请我来喝喝茶。当然,我也许会不请自来。” 瑞特风度翩翩地弹了弹手中的帽子,“我还想好好和奥哈拉小姐谈一谈,关于我们脚下这个可怜的帝国。”
瑞特嘴上的这一天毫不意外地到来了。
那天下午,艾尔辛太太为康复的伤员募捐,在自己家里举办了一个银币音乐会。亚特兰大所有上流社会的居民都兴致勃勃地赶过来,连回廊的楼梯上都挤满了宾客。
斯嘉丽被邀请参加这个聚会,为此精心收拾了自己,头发上系上漂亮的绿丝带,还特意戴上了杰拉尔德送的那条祖母绿项链。这一切让她显得格外光彩照人,也就掩盖掉了实际的忧心忡忡。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将是瑞特被整个亚特兰大居民正是驱逐的日子。
她和玫兰妮合作表演了一曲动人的二重唱,赢得了满堂掌声和不少小伙子们的欢呼声。然而整个表演过程中她都有些心不在焉,两只手横放竖放都觉得别扭,最后只能放在身后紧紧相握,捏得几乎指尖泛白。
在群众的要求下,斯嘉丽又加唱了一首比较轻快的《天哪,夫人,别管斯蒂芬!》,最后被选定在静态造型中扮演邦联之魂。
她穿着随意下垂的白粗布希腊式长袍,扮演的形象十分动人。造型剧收场的时候她上前几步,紧张地朝着瑞特的方向看了一眼。瑞特正在和那个民兵威利·吉南争论着什么,对方的神情激动,而他却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在原地懒洋洋抱着胳膊。从围观人群的脸上可以看出,瑞特的话已经犯了众怒。
斯嘉丽屏息倾听这他们的一举一动。
人群中偶尔会有片刻的寂静,斯嘉丽看见米德大夫紧皱双眉,脸色黑得像烤糊的烙饼。
“年轻人,在你看来,也许什么都不神圣,”他操起平素做演讲的腔调说,“可是南方爱国者不论男女却认为有很多东西是神圣的。让我们的土地免遭入侵者统治是神圣的,州权是神圣的,还有……”
斯嘉丽深深吸了一口气 ,懊恼地垂下头,她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要发生——瑞特将会自己给自己签署一张放逐证明书,用他咄咄逼人的无礼话。她咬了咬唇,没有进一步向前,而是转身走到了艾尔辛太太的身边,把肩膀上扛着的邦联星杠旗交给搭档的亚拉巴马上尉凯里·阿什伯恩。
“我昨天晚上着凉了,现在有些头晕。艾尔辛太太,我可以先回去躺躺吗?”她很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艾尔辛太太当然不能拒绝,于是略带责备地看了斯嘉丽一眼,埋怨她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不过这位太太到底还是嘱咐了斯嘉丽路上小心,决定放她回去。斯嘉丽和玫兰妮打了个招呼,只说自己出去走走,谢绝了她的陪伴。她裙裾匆匆地从人群中穿过,走到门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仿佛是约定好了一半,瑞特也刚好在这个时间错开眼光看向斯嘉丽的方向。两人的目光一接,斯嘉丽轻快地并起食指和中指举在脖子上横了一下,扔给对方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瑞特微不可觉地朝着美人的方向咧了咧嘴,之后继续他独起而群攻之的万里长征第一步。
斯嘉丽匆匆走到门外,转身轻轻把门带上的同时,正看见瑞特不紧不慢地陈述着他自己的观点,整个人好似一只优雅而危险的豹子。她停住脚步,站定在离得最近的一条小巷子里,有些哀伤地叹了一口气,知道瑞特所说的都是真的,所以更加感到残忍和心恸。
接下来的片刻时光仿佛煎熬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漫长到让人忐忑。当斯嘉丽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的时候,终于,艾尔辛太太家那扇噩梦般的大门缓缓开启了。艾尔辛太太的怒骂声随着燥热的风飘入她的耳膜,让她的心又随之震动了一下。瑞特背对着人群鞠了一个躬,斯嘉丽可以想见,那个男人的脸上一定写着彬彬有礼,而眼睛深处则闪烁着恶意的嘲讽的笑意。
她远远凝视着那个浸在日光中的强壮身影,蓦然间有些失神,直到小母马的轻嘶把她拉回眼前的这个世界。斯嘉丽回头看过去,再次寻找那个刻在灵魂深处的男人的身影,强烈的光晕让她眯了眯眼睛,眼睛酸得都快要流下眼泪来了。
一种隐秘的冲动从左心房蔓延到左心室,斯嘉丽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来,一下又一下,清晰而有力,带着强烈的召唤。
她站的位置是桃树街旁的一条小巷边,正在瑞特的视角盲区范围内。男人懒洋洋地对着日头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一抖缰绳,车架上的那匹小母马就扬着蹄子跑了起来。
“等一下……瑞特!”
在马车几乎要一驰而过的瞬间,斯嘉丽听见了这样一声突兀的叫喊,从自己的喉咙深处发出,带着一丝近于模糊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