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木材
1862年八月的一个早晨,斯嘉丽在火车站送别了休假养伤的塔尔顿兄弟俩,转身登上了通往亚特兰大的火车。她的笑容明亮,整个人显得生机勃勃。
埃伦亲自把斯嘉丽送到站台,她每逢这种时候就要叹息,想到自己最亲近的大女儿又要离开家,不免为离别伤感。
“贝蒂小姐和玫荔需要你的陪伴,亚特兰大也需要你来护理伤员,我当然不能只想着自己把你留下来,”她拢着斯嘉丽的肩膀,“只是……我的宝贝,我好像还没抽出时间来和你好好说话,还没有觉得我的亲闺女就带在身边呢。”
“我永远是你的亲闺女。”斯嘉丽把脑袋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感觉到她的消瘦,暗暗为埃伦的身体担心。
埃伦总是忙里忙外,经常一大早就起来,忙得只有等到睡觉时才能抽空来吻她一下,即使斯嘉丽回来帮衬着也还是一样。难以想象斯嘉丽在亚特兰大的时候,她是怎么为了塔拉为了邦联忙到深夜的。斯嘉丽想起夜深人静时母亲小书房里的灯火,一颤一颤的,叫人看了也不由自主地心颤。
她为此苦恼不已,夜里每每想到就翻来覆去睡不好觉,但她不能因为自己担惊受怕就阻止埃伦高负荷的工作。奥哈拉先生和奥哈拉太太都是邦联最忠实的拥护者,才不会听她说什么呢。斯嘉丽曾经拿联邦的棉花生意试探杰拉尔德未果,就偷偷翻看过杰拉路旁谑榉康男∠渥印@锿仿钡倍际前盍k宰糯蟀鸦搪痰亩髁酒庑┰谒辜卫鲅劾镂抟煊诜现健
在她忧心忡忡的日子里,她的两个妹妹也忙着各想各自的心事。
苏艾伦看来跟弗兰克·肯尼迪达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嘴里整天唱的《无情战争结束后》有一种诡秘的意味,让斯嘉丽听着心烦不急,卡丽恩成天兴高采烈地期待着布伦特·塔尔顿来塔拉拜访,跟她一起也让斯嘉丽觉得不太好受。
回家一趟总是会给人增添许多情绪,不过当斯嘉丽小巧的鞋尖踏上车厢的踏板时,一种让人砰砰心跳的澎湃感受就立刻把她笼罩了。待在塔拉的这段时间里,她小心翼翼进行着自己的谋算,却苦于没法真正展开,到现在也只是规划了个大概,要等回亚特兰大再伸展拳脚好好从作为。
斯嘉丽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坐在座位上,嘴里哼着小曲,这支曲子她不久前才学会,是瑞特教给她的查尔斯顿小调。斯嘉丽从来不喜欢查尔斯顿人说起话来慢悠悠的腔调,嫌他们语气平板,叫人不耐烦,不过这一支小调不同,它像有着魔力一般,叫她头一回听见就立刻爱上了。
“瑞特唱起来总是更有些味道。”她调整了自己的几个发音,凭着当日的记忆,试着去模仿男人唱歌时的神情和声腔,感到非常有意思。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在她用莹白的指甲轻轻扣着手腕打着节拍的同时,眼睛深处铭刻着爱恋。
呼啸的火车将眼前的一切都晃得模糊,随着入耳的轰鸣声和汽笛声,她知道自己又来到了这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城市。战争仍在持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亚特兰大街上身穿丧服的女人已经随处可见。
亚特兰大的医院和居民家里,伤病员早已人满为患。斯嘉丽回来之后的一个礼拜中,每次护理工作都忙到疲惫不堪,伤病员一车一车运过来,医院的人手不够,药品也渐渐稀缺起来。
虽然在医院的护理虽然多是卷绷带、测体温、包扎伤口这样的活计,斯嘉丽还是趁着礼拜天和玫兰妮去邻居家例行拜访的时候,向米德大夫提出了进一步学习医术的要求。她心里觉得接生的事情很有必要学会,却苦于不能宣之于口,只好婉转向大夫讨要治疗伤寒的方子。
“好姑娘,这是你要的最好的药方,不过上面列的药物现在你可弄不到。”米大夫的两撇小胡子心酸地抖了抖,“别想这些了,医院现在连最基本的吗啡和氯仿都不够呢。”
斯嘉丽沉默不语,小心从大夫手中接过了那一卷纸片,宝贝一般放进皮包里。
“我总会有办法的。药品,物资,还有钱,只要我多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她又问了几个稍稍深入的问题,就谢过了米大夫,挽着玫兰妮从他们家告辞出来。她的脊背挺直,脚步优雅,嘴角却挂着不服输的微笑。上辈子的斯嘉丽·奥哈拉已经接受过命运最恶劣的礼赠,重来一遍也不会再害怕。
玫兰妮和贝蒂姑妈还准备去梅里韦特太太家拜访,斯嘉丽记挂着要在小树林里建储藏室的事情,推说身体不舒服要早早回家呆着,同她们告了别。
“我得先去找个锯木厂。”等到彼得大叔驾着马车走远,她就转过身来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盘算,“我经营过锯木厂,知道木材的好坏,他们别想蒙骗我。”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桃树街的尽头是有家小锯木厂的。
她急急忙忙穿过街道往那个方向走,挥舞着手帕挡开一路上马车扬起的灰尘,灵巧的小脚踏出轻快的步子。印象中那个锯木厂可有点远,只是她现在没有马车,只好委屈一点自己走过去了。
这是一个明媚的夏日早晨,随着斯嘉丽·奥哈拉匆匆的步履,太阳一点一点升高,用自己灼热的温度炙烤着大地。斯嘉丽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鼻尖上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亮晶晶地闪着光,她不时捏着手绢擦一下。
“要是有辆马车就好了。”看着时间一分分六十,她心烦意乱地加快步子,“要是瑞特在就好了。”
她的满腹牢骚憋在心里,忍不住喃喃自语着,眯着眼看了看太阳,又低头看地上自己越来越短的影子。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男声贴着耳朵慢悠悠从耳边飞过。
“落魄的公主需要效忠的骑士吗?”马车的停靠带起一小点红色尘土,亲昵地吻上斯嘉丽苹果绿的裙裾。瑞特·巴特勒的右手牢牢握着缰绳,左手对着斯嘉丽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感谢上帝。”她的笑从心里漫出,挂在脸上,搭着他的手坐上马车,“看见你真好,快载我一程吧。”
男人拉她上来,微微使力捏了捏她柔嫩的小手,咧开嘴笑了起来。
“斯嘉丽,务实实在是一种美好的品质不是吗?我记得上次你可差点要把我赶出去呢。”
她听不太懂他嘴里说的那个名词,不过她看出了他嘴角讽刺的笑意,就满不在乎地捋捋裙摆,不甘示弱地一眼瞪了回去。
玩味的神情又一次浮现在男人的眼底,瑞特用一种迁就的口吻开了口,他的口气简直像在哄骗一个要不到糖的小孩子一样,让斯嘉丽再一次瞪起了眼睛。
“你现在的样子可像极了一只炸毛的猫咪。好啦,亲爱的,告诉我你要去哪。”
斯嘉丽立马回过神来,该死的,这个男人总是让她生气,差点忘记要办的正事了。她连忙把地址报了出来,男人不动声色回看了她一眼。马车开始沿着桃树街的大道一路向里驶去。
“如果我没记错路线的话,斯嘉丽小姐是要去买木材吗?”
斯嘉丽的眼皮抖了抖,被男人可怕的洞察力吓了一跳,她只不过告诉他在桃树街的尽头停车,那里可有很多家店铺,而木材厂是离得最远的一个。
“瑞特,你知道的……”
对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
“别和我说是为了给贝蒂小姐修院子,亲爱的,你说谎我能看出来,想想看,那得多尴尬。”
“唔。”她泄气地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嘟起嘴不想说话。
“让我们来猜猜吧——奥哈拉小姐不可能把钱花在没用的东西上面,我猜你准是要用在那个爱尔兰破农场上。”
瑞特又一次猜中了,这男人危险极了!他简直好像能够一眼把她看穿似的,不过这句话可把她激怒了。“塔拉才不是什么破农场呢!你怎么不想想,那是我的家。”她的拳头握紧,梦呓一般在嘴里又重复了一遍,“那是我的家。”
马车朝桃树街尽头的小巷子里拐弯的时候,瑞特微微朝着斯嘉丽侧了侧身,顺着惯性的作用在她耳边低语。“典型的爱尔兰品质,不是吗?你该早点告诉我的,美人儿,这事我可能帮上你大忙。”他轻巧地把话说完,就朝她摊了摊手,动马缰把马车赶进通往木材厂的小巷子。
斯嘉丽将信将疑地看了瑞特一眼,默默把满肚子的话咽了下去——瑞特搞棉花投机,该不会和这些木头投机商也有交情吧。这些人就地取材,可不用干什么穿越封锁线的勾当。
“管他呢,反正我不会吃亏就是了。”
不出男人所料,斯嘉丽爱尔兰血液里的又一次不可抑制地发作了。这位美人儿扭过头,直着脖子下了嘛车,在瑞特含笑的注视之下,昂首阔步走进了木材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