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自然不知道此等事情,当晚便宿在了戚媚的院子,一觉睡到次日清早。
他天色刚亮,刘老六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对着尚在榻上的刘邦道:“陛下,急事!”
刘邦这才打着哈欠从床上起来,戚媚赶紧过来替他更衣,低眉顺眼,很是温柔,他心里美滋滋的,看了看躺在榻上的刘如意,心里欢喜异常。
这才是一家人应有的模样的,妻子温柔儿子聪慧,而不是像吕雉那样,总是和他针锋相对,计较得失,刘盈和刘乐对他也只有疏离恭敬,并没有半分亲昵依赖。
“何事如此慌张?”刘邦更好衣后,从屏风后走出,戚媚早已让人备好了早饭,热气腾腾的,看着就很有食欲。
“皇后娘娘命人从沛县带来了陛下的几个堂侄女儿,如今已然到了行宫之中了。”刘老六哑声道。
他之所以慌张,是因为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也来了!他是个人精,自然知道皇后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想要从这几个女孩子之中挑一个,代替刘乐嫁到匈奴去啊!这几人中,就属他刘老六的女儿长得最出挑,那可是匈奴啊,我的乖乖!
刘邦闻言果然蹙紧了眉头,刘老六都能猜得到吕雉的意图,他自然也能够猜得到。
原来是如此,难怪她咬紧了牙关就是不松口半分,断然不肯让刘乐嫁到匈奴去,原是早就准备好了退路,要来一招李代桃僵呢!
这才是吕雉的作风啊,以她的手腕,能够从楚营中活着回来,又岂会被这区区和亲难倒呢。
他冷笑了一声,神色阴沉了下来,冷言道:“好一个皇后,越发不将朕放在眼里了!我倒要看看,到底这个宫中,是她说的话算数,还是朕说的话算数!”
刘老六正要随他去行宫,戚媚却徐徐走了出来,一把牵过了刘邦的手,娇声道:“陛下,大清早的,何必生气呢?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妾身都准备了早饭,有什么吃过饭再说吧。”
她言语间,已然动手掀开了案桌上盖着盖子的盆子,动手给刘邦添汤加饭夹菜。
最难消受美人恩,刘邦见她如此热情,也不好直接就甩袖子离开,只能坐下,对刘老六道:“你且出去候着吧,朕稍后便来。”
刘老六只得退下,心里却忍不住嘀咕,陛下这做派婆婆妈妈,倒是比不上皇后杀伐果决!哎——
戚媚坐下服侍刘邦用饭,忽然低声道:“陛下,妾身还有一事要与陛下说。”
“说吧。”刘邦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陛下派了诏书回宫,妾身忧心陛下的安危,在皇后的宫中候着皇后,想要打听一下陛下的消息,皇后娘娘为难妾身,如意见妾身受了委屈,竟然咬了皇后娘娘一口,妾身异常惶恐,当晚不得安睡,于是想去找娘娘赔罪,却见到辟阳候从皇后寝宫中出来——”
戚媚说到这里,便小心翼翼地猜测道:“此前因为封侯的时候,辟阳候为了保全皇后娘娘和公主的名声,已然不惜断绝了干亲,就连公主生孩子,他也未有表示,此番深夜进宫与皇后议事,会不会是因为公主和亲的事情?
她言辞周密,并没有直接说皇后下令截杀了去赵国的使者,只是隐晦地将沈食其拉下了水。
刘邦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戚媚的弦外之音,他心里早就对吕雉和吕家居功至伟心有不满,如今能有机会拉他们下水,即便没有证据,他也要揪出证据来。
当晚,刘邦派人包围了沈食其的府邸,搜出了刻有吕家字符的令牌,又谎称被杀的使者身上,也搜到了这样的令牌。
其实,吕家的亲信军,每个人都佩戴这样的令牌,沈食其有这样的令牌,也是因为从前方便他行事运粮等等,如今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刘邦怒气冲冲地将两枚令牌砸到了吕雉跟前,神色冷然道:“皇后公然派人截杀使者,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吗?”
吕雉知道此次,他定然是要出了这口气的,她早就收到了消息,沈食其已然被下狱了。
吕泽和吕释之军功赫赫,刘邦暂时动不得,但是对付沈食其却是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吕雉心知肚明,当下无话,沉静了一会,才幽幽抬起眼,目光清冷地盯着刘邦,一字一顿道:“的确实我派人做的,这些人,是我从吕家带来的人,陛下又怎么扯到辟阳候去了?若要将我下狱,大可下令。”
她如此嚣张,竟不见丝毫惊慌,不过是仗着她哥哥弟弟手握重兵,还有一个作为大将、军的妹夫樊哙,更有手握封地的女婿张熬罢了。
若是刘邦真要将她下狱,吕家定然要不惜全族之力造反也要保住她的,吕家人行事向来如此,刘邦是了解的。
吕家为何能够如此肆无忌惮?甚至就连自己都不放在眼内?不过是仗着刘盈是太子,这江山日后定然会交到刘盈手上的!
他年岁已大,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只待他一死,还不是吕雉说了算?
那他的戚夫人,他的如意,该如何是好?戚媚说如意还咬了吕雉,依照她瑕疵必报的性格,定然会惩戒如意的?媚儿,媚儿也没有好的去处,说不准真会被她发卖去匈奴,以报今日刘乐之耻辱!
不行!他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刘邦心里有了计较,冷声道:“你真以为,朕对你无可奈何了是吧?皇后以权谋私罚俸禄一年,吕家人吕家军不辨是非,罚建成候带兵镇守边关,没有皇命不得回关中,辟阳候助纣为虐,幽禁府中半年,罚俸禄一年!”
他冷冷说完,狠狠地盯着吕雉,声音冰寒:“皇后有意见吗?”
这是他对付吕家人的第一步,先将吕释之调走,只留吕泽在长安,一半的部队,谅他也成不了什么事,接着来,便是要动动太子了。
太子坐稳这个位置,吕家人便如同有了防身符,总是有恃无恐,若是让如意做了太子,他倒要看看,吕雉还敢不敢这般对他大呼小叫。
但是此事急不得,需得等吕释之带兵离开长安才可以公布。
吕雉自然不知道刘邦心里的算计是这样,她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抬起眼直视着刘邦,缓声道:“臣妾从陛下的侄女儿中挑选了一个认作干女儿,她姿容出色,温婉动人,还希望陛下册封为公主,让她嫁去匈奴,与匈奴联姻。”
刘邦提起这事就气得脸色都要绿了,她认的正是刘老六的女儿,刘老六在他跟前哭了几回,可是如今,诏书没有到赵国,刘乐对此一无所知,吕雉这里也断不可能让步的,而匈奴那边的协议也已经定了下来,唯有这个法子了。
“皇后主意这么大,还需过问朕吗?”刘邦冷哼了一声。
“还请陛下册封她为公主,嫁去匈奴,与匈奴和亲。”吕雉神色不变,缓缓地重复了一句。
刘邦被逼得没有了法子,只能当场写下诏书,册封了刘老六的女儿为公主,让她代替刘乐嫁去匈奴,又赏赐了刘老六一家人,给田给地,给金给银。
吕雉心愿达成,对于刘邦这些不痛不痒的惩罚倒是毫不在意,吕释之调去边疆,正合她意,如今吕家势大,一门两候,调离了吕释之,反而是给她吕家留了后路,罚她薪俸,便罚吧,反正她吕家有钱,嫂子和大哥总不会嫌弃她的。
只是无端连累了沈大哥,要幽禁半年,如今刘邦正在气头上,她还是先按兵不动,待过一段时间,再想法子。
然而吕雉想不到,不过半月,刘邦竟然当朝宣布,说太子柔弱,身体不好,整日要吃药,不若刘如意聪慧健康,要改立刘如意为太子!
此消息一出,自然是朝野动荡,群臣皆惊。
朝中大臣,大都是从刘邦起义起便跟随的,与吕雉,吕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刘邦如今竟然连太子都能说换就换,对他们这些老臣又有何保障呢?
况且日后,若是刘盈登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他们定然还能富贵下去,若是刘如意登基,刘如意与他们又有何感情呢?
况且刘如意年幼,戚媚又是一个歌姬,如何能够跟刘盈的身份相比?皇后的娘家,一门两候,手握重兵,还有大将、军樊哙作为妹婿,而且赵王张熬,亦是皇后的女婿——
于公于私,这个太子都换不得啊!
刘邦此话一出,满朝都是反对的声音,仅有一些新臣例如刘敬等人,也不敢作声,静看事态。
这足矣可见吕雉在朝臣心中的地位了,刘邦愈发窝火,压住朝事不议,一连三天,连续说要令立太子,可见他的决心了。
满朝大臣都一筹莫展,就连吕雉也想不到他竟然会不顾江山动荡,铁了心要换下刘盈。
吕泽看着急得上火的妹妹,略一沉吟后,徐徐开口道:“太子太傅以死相谏都不能动容陛下分毫了,如今这个形势,双方僵持,唯有请先生出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