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放下,臣妾定然好好安置。”吕雉恭顺地回了一句,目送着刘邦离开。
待到刘邦的身影消失后,吕雉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对着门外候着的香儿道:“香儿,你领这个孩子到处转转,我有些话要与张先生说。”
“好,皇后。”香儿赶紧应了一声,几步上前,对着张不疑柔声问道道,“小公子,奴婢带你去花园看小鸟好不好?我们家太子殿下在花园子里做了陷阱,捉小鸟的,可好玩了。”
张不疑害怕生人,但是小孩子心性,总是爱玩的,因此抬起眼,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张良,张良对他点了点头,他才伸出手,搭上了香儿伸出来的手。
香儿将他带走,吕雉这才转过身,目光冷冷地看着张良,咬牙切齿道:“先生给我这份大礼,当真令我惊喜。”
张良不欲与她争辩,这事情的真相,他永远说不出来,师傅已经因为泄露天机失掉寿命,他不能在妄然行事,于是撤开了话题,道:“虞妙殉情随项羽去了,死前将孩子生下了。”
吕雉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赶紧压低声音问道:“那孩子呢?”
“在我夫人处。”张良踌躇了半响,终究还是缓缓说出了这几个字。
这样几个字,说出去,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他们,永远无法再挽回了。张良只觉得心口沉闷,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无法呼吸。
“你夫人?呵呵,呵呵——”吕雉只觉自己实在好笑,笑出了眼泪,叹气道,“张子房,你既然已经娶妻生子,又何必假惺惺与我做戏?各种纠缠,你这是为何呢?是恼恨我先嫁刘邦,没有为你守节吗?”
张良无从辩解,只觉得心如刀绞,痛不能言,呆呆地看着失控地的吕雉,半响后,才哑着声音道:“是。”
他话音刚落,吕雉已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身,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尤为突兀。
张良声色不动,甚至连眼眉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淡静地看着她。
吕雉气得发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颤抖,她眼眶泛红,又想哭了,可是这次她仍然死死忍住了。
他不再是那个疼惜她,怜爱她的张子房了,她有她的骨气和自尊,不能再他跟前再失态了。
不值得,都不值得,你所有为他做过的噩梦,产生过那么多次想要轻生的念头,都是异常笑话而已。
她指着张良,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了一句话:“张子房,全当我半生情意喂了狗,从今之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半点瓜葛!”
她摞下这句话,便要踉跄离去,在门口的时候,她却又扶住了门框,并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妙儿的孩子不够月份,再过两月,便是乐儿生产的时候,你尽快将孩子送我,我要将她养在公主府中,不劳烦尊夫人了。”
她说完,推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张良静默在原地,无声地目送着她远去,良久良久之后,才缓缓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打的那边脸。
下手真狠啊,他痛得几乎不会呼吸了,差一点,差一点就痛得吐血了。
刘乐身子好,与张熬当初新婚,不过一次,就怀上了身子,如今已然有七个月了,吕雉想要将项羽和虞妙的孩子送到公主府上,冒充为双胎,令孩子平安长大。
项羽和虞妙,曾在楚营时,对她那般好,两人又是这么的般配恩爱,就像自己期待中的人生那样,可却年纪轻轻,就双双过世,死得这般惨烈。
这天道,当真是不公啊,当真是不公!
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容颜绝色,同样的出身贫苦,为何戚媚却能富贵加身,被封后妃夫人,又怀有身孕,被刘邦百般宠爱,可虞妙却痛失夫婿,殉情而亡,留下早产的孩子孤苦无依,或许,日后还要面临种种追杀——
吕雉得到张良娶妻生子这一噩耗,又听闻虞妙死讯,心痛难抑,犹如被抽空了灵魂,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吕家所住的行宫。
吕家居功至伟,又是皇帝的岳家,所以特许住在行宫之内,吕雉还是和从前一般,只穿过院子,就能看到自己最亲的人。
“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月娘见吕雉身上仍是一身华服,有些吃惊道,“册封大典都结束了吗?”
“嫂子,我大哥呢,我想跟我大哥说会话。”吕雉本来一直强忍着的泪意,见到月娘后,隐隐有了溃堤的感觉,声音也是微哑的。
月娘知道他们兄妹感情好,吕雉这模样一看,就是在刘邦那里受委屈了,那个戚姨娘,命真好,不仅哄得刘邦将她带去随军,更是又怀上了孩子,这次怀的孩子,已然稳定了,母亲说,看着那肚子,定然是个男胎,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定然会和刘盈争宠的,万幸的是刘邦这人虽然有些混账,到底没有忘本,册封了吕雉为后,刘盈为太子。
“你哥在院子里教孩子练功夫呢,我这就去将他叫回来,你先到他的书房里坐一会。”
“好。”吕雉哑声应道,往吕泽的书房里去了。
几个兄妹之中,吕泽与吕雉感情最为深厚,一听自家媳妇说妹子似乎受了委屈,当即就放下了手里的弓箭,嘱咐几个孩子自己先玩,便往书房去了。
吕泽火急火燎地推开了书房的门,将原本在书房中呆呆望着窗外的吕雉惊得回神,她转过头来,正好令吕泽看到她满是泪痕的一张脸。
“雉儿,这是怎么了?又跟刘邦吵架了?”吕雉为人坚忍心性更是强硬,从不轻易掉泪,如今哭成这个模样,定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大哥。”吕雉心里的委屈无处诉说,父母年纪已大,为她所累,半生颠簸,如今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她如何能让他们再为自己忧心?
唯有大哥,唯有大哥了——
吕雉扑到了吕泽的怀里,痛苦地呜咽道:“大哥,你说我是不是很傻?是不是很傻?”
吕泽眼底浮起一抹痛色,但仍然强行扯起了一丝宠溺的笑意,对吕雉道:“你不傻,你怎么会傻呢?我的妹子,可是全天下最智慧无双的姑娘了!”
吕雉呜呜地哭,将脸埋在吕泽的肩上,哽咽道:“大哥,我都三十好几,人老珠黄了,哪里还是什么姑娘?”
吕泽听她这么一说,更以为是刘邦令她受气了,咬着牙压低声音道:“是不是刘邦又为了那个姨娘令你受气了,要不大哥悄悄出手,替你将她处理掉?”
吕雉想不到吕泽竟然存了这样的念头,他从前是多么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就连做买卖,都是温润谦和的,从没有凶狠市侩的时候,如今却为了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大哥,你想到哪里去了?”吕雉大惊,赶紧压住了他的手,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一字一顿道,“你千万不要动这样的念头,你若是杀了她,刘邦便是找不到证据,也会往我头上想,他不会对我怎么样,却会对你和释之动刀,如今封赏未定,正是你们的关键时刻,怎么妄动?”
字字句句都是为吕家着想,吕泽对她更是心痛,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我们吕家为他举事,变卖所有家产,就连家中仆人都参军来了,你更是为了他受了这么多的苦,如今他做了皇帝,却千般万般宠爱一个歌姬,完全不顾及你半分面子,那歌姬她算什么?肚子里怀着个未成形的孩子,便可以坐享其成我们吕家辛劳付出换来的富贵吗?日后若是他一个昏庸,将家业都传给那歌姬的儿子,我们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口气,你吞得下去吗?”
“大哥。”吕雉赶紧喝住了吕泽,沉声安抚道,“你放心,不会的,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你稍安勿躁,切勿在这样的关头上得罪了刘邦。”
“你如今都被他欺负成这样了,你让我怎么稍安勿躁?”吕泽痛心疾首道,“怪只怪我,当日不该答应这桩婚事的,被他花言巧语迷惑,想不到他竟是这样卸磨杀驴的人。”
“大哥,你想多了,刘邦虽然好、色了一些,但不是昏庸的人,他绝不敢在这样根基未稳的时候便开罪我们吕家的,如今他也封了盈儿为太子,大哥不要忧思过重,我这次哭,并不是因为刘邦。”吕雉劝慰了吕泽一句,声音却低了下来。
她垂下了眼眉,不过这样一瞬,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咻的一下掉落了下来,她声音缓慢而艰难道:“我哭,是因为张良。”
她话音刚落,吕泽赶紧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道:“雉儿,你不要命了!”
吕雉拔开了他的手,眼泪汹涌而出,哭道:“这比要了我的命还痛,他之前答应我时局稳定便带我走,现今却带回来一个七八岁的儿子,对我说之前各种,都是气恼我嫁了刘邦而做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