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在音希的家里吃了饺子,简卓洗了碗筷便穿上衣服告别,音希略有些为难,看一眼严肃的楚青,终于还是没说出来挽留的话,把简卓送到院门口,轻轻的拥抱后才说:“等我回家。”简卓笑嘻嘻的点头,拽紧音希大衣的衣领:“快点回家去,好好陪你妈啦,大过年的。”
看着音希一步三回头的回了家,简卓才迈了步子离开。
大年初一的大街上几乎没有一个店铺开着门,满大街都是炮竹燃过的碎红,简卓插着口袋呆立在大街,萧瑟的风吹的围巾呼啦啦的响。她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们提着水果礼物喜气洋洋的忙着走亲访友,觉得自己像是湍急河流中心的一块顽石,格格不入。
走到ic电话亭,插了卡,一个一个的按下家里的号码,按到最后一个数字,却久久下不了手,来回的犹豫,终于是扣上了话筒。
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简卓深深的吸一口气,再深深的吐出来,拼了命的忍耐,不让眼眶里的眼泪溢下来,嘴边却是兀自笑着,抹了把脸跑去公交车站:“走走走,赚钱去!”
简卓只在家冷清了两天,大年初三音希就回来,简卓虽是觉得不大好,但开心是怎么也掩不住。
音希陪着简卓去市中心摆摊,只是站在身边,简卓便觉得初春的寒冷荡然无存。
许是同行都缩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又许是身边有音希这个清冷大美女当活招牌,再许是她吆喝的特别起劲,那一天的生意好的出奇,一天就赚了一百多,乐的简卓合不拢嘴。
回家的路上,路过克莱德曼巡回音乐会的广告牌,音希看了两眼,走过了,又回头看了两眼。照片里的中年人金发碧眼,笑的温暖和煦。
第二天简卓硬是让音希去琴房练习,自己一个人去摆摊。出了门,提着一大兜东西的她,却径直跑去音乐会的售票点。
售票点在一家五星级的酒店七层,进酒店旋转门的时候,门卫把她手里提着的蓝色塑料袋看了又看。酒店的地毯铺的太厚,踩上去软绵绵的似乎站都站不稳。又是第一次坐轿厢式电梯,简卓紧张的抓着扶手,看着红色的数字一个个的变,终于是对高中课本上的失重和超重有了亲身的体会。
卖票的是个年轻的姑娘,简卓说,“要一张最便宜的票。”
“卖完了。”那姑娘连头也不抬,翻着手边的杂志。这不屑的态度倒是把简卓气到了,口气一瞬间就去了礼貌,蛮横起来:“那你们有多钱的!”
“588,688,888,988。”
简卓从口袋把带来的所有钱掏出来一张张的数,数够了,便啪一声拍到桌上:“那就588的。”
那姑娘瞟她一眼,不做声,把杂志放到一边,熟练的撕票开收据。
坐到路边的马路牙子上,简卓举着手里薄薄的一张纸,仰着头对着初春的太阳细细的看。
就这样一张纸,一个座位就卖这么多钱。音乐厅有那么多座位,是该有多少钱啊?
她的音希,想必日后也一定是坐在舞台的灯光中心,吸引着无数音乐爱好者前来一睹风采的吧。
直到音乐会当天早上,她们一起靠着床边坐在地上抱着碗喝稀饭,简卓才把票从裤兜里拿出来,从地板上蹭过去。
到了这时候,突然又有些怕音希说她乱花钱,简卓便使劲的大笑:“这几天生意太好,买东西的人特多,赚的多的我不知道怎么花了,就正好看见这个。嘿嘿,嘿嘿,反正,反正,今年都没有好好的送你生日礼物,就拿这个补了好不好!”
音希捏着筷子,看一眼地上平摊着的票,再看一眼笑容僵硬的简卓,久久的不动,而后竟然没有简卓猜想的所有责怪,只是抿着唇角笑起来:“谢谢。”
简卓一下就想到第一次送她弹力球的那个夜同样的一句谢谢。一时间如沐春风,只剩揉着自己的头发傻笑:“你喜欢就好了。”
简卓洗了碗,背着大包欢快的去“上班”,还不忘笑呵呵的叮嘱音希:“你一定要去!千万别迟到了啊!”看见音希点头,才放心的跑下楼。
这一整天她都过的特别愉快。
可以满足音希,不知不觉已经成了她最开心的事情。太久太久的时间里,她都觉得太对不起音希了。在一起以后,几乎没有经过热恋期,音希就陪着她一起背上生活的重担,她累,她知道音希也累。更知道没有音希毫无怨言的陪伴,她根本过不下去这样的生活。
她总觉得如果她没有拉着音希和她在一起,音希便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忧愁。她总是愧疚,太愧疚,任何能弥补的事情,哪怕只有一点点,无论代价她都愿意做。
入了夜就收拾东西回了家,想着也给音希做上一顿饭好让她开心,没想才上了楼梯,就看见走廊尽头的音希系着围裙站在屋门口的煤气灶边,清雅的面容在炒锅升腾起的油烟里朦朦胧胧。
简卓呆住了,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腕上的手表,音乐会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音希……”她轻轻的叫。
声音这么小,音希还是听见了,回了头,便已经笑了,“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这样简单和煦的问话,仿若平常任何一个普通的日子。
简卓却蓦然红了眼圈。她扔了手里攥着的货物,紧紧咬着嘴唇,大步走过去,抓了她的胳膊,皱紧了眉头,用着几乎是质问的语气:“你把票卖了?是不是!音希!你说了会去的!不会迟到的!”
音希没说话,微微的笑一笑,就转了身,关小火炖着锅里的菜,铲子来回的拨,似乎专心致志。
橘黄色的灯泡闪了闪,寂静的走廊里便是一明一暗,炒锅里溢出来红烧鸡翅的味道无比诱人。
简卓只这一瞬间就猜到音希卖票的所有原因,所有过程,所有心情。
她抽了抽鼻子,眼泪再也忍不住,就地蹲下身埋了脸开始放声大哭。
音希看着蹲在地上一小团的简卓,唇边的笑容似乎有些苦,放下锅铲也蹲下来,无声的把简卓的脑袋揽进怀里。
简卓闻着音希略带油烟味的头发,哭的更是凶:“音希,我有钱我有钱!你干嘛要把票卖了!我想让你开心啊!”
音希却只是柔声安慰,轻轻拍打着简卓的背:“对不起,简卓。但是我很开心,现在就已经很开心了,真的。”
这才是音希对着菜谱第一次烧鸡翅,却好吃的无法无天,简卓只吃一块就再也收不住嘴,刚刚的质问立刻不了了之,吃的满嘴都是油。
只剩最后两块,音希全部夹到简卓碗里,简卓心酸了一下,抬了头扁了扁嘴,立刻又夹回音希碗里,直嚷嚷着:“不许给我不许给我!要是给我我就要生气了!真的生气!”音希笑起来,夹起大的一块:“那就一人一块好了。”
晚上吃过饭,简卓跟着音希一起去学校的琴房练习。空荡荡的学校里几乎没有一个学生,路灯一盏一盏的亮到视野的尽头,如同一串明珠。
简卓迈开了大步在前面疯跑,拉长了声音边跑边叫:“我要赚钱赚钱!赚大钱!”一直气喘吁吁的跑到大路尽头,才站在花坛台子上回头。
音希的脸被路灯映的明明暗暗,笑容却温暖不变,看着她的目光温柔的宛若汪着水。简卓便把手拢成喇叭,对着音希,用足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扯着嗓子喊:“简卓一定要让楚音希幸福!幸——福——”
日子过的飞快,街上法国梧桐的树叶长到巴掌大的时候,简卓倒真的是遇到了赚钱的好机会。
一个摆摊的大学生同行要毕业了,决定投资开一家网络公司,找合伙人。简卓平日里和大家关系都好,那人第一个就找到简卓,细细的说明了网络的可发展的前景,运作的形势和投资收益的可能。两个人谈了一下午,晚上再一起去吃麻辣烫,点了好几瓶啤酒,热腾腾的雾气和微醺的酒意里,简卓动了心。
音希那一阵正在准备去国外比赛,国内一轮一轮的筛选都毫无例外的是第一名,仿佛有着不能败的原因,音希再没有从前比赛从容不迫顺其自然的感觉,几乎住进了琴室里日日夜夜的练习,浓重的黑眼圈让简卓心疼不已。
简卓则是到处借钱凑成本,蹲在报刊亭边抱着电话一打一天,一百二百的借钱,嘴皮子都差点被磨破,手里的资金也没有到万。
忙碌中音希出了国。再联系已经到了半个多月后的,简卓正在家里啃方便面,听见房东在走廊里大喊:“小卓子,你家音希的国际长途,快来。”
简卓怔了怔,为了省钱,音希去外地,从来不会打电话的,怎么今天打来电话?
对!肯定是赢了!
简卓兴高采烈的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跑到房东家抓了电话便喂喂喂的大叫。
国际长途有着几秒钟的延迟,延迟过后,伴着滋滋的杂音,简卓听到音希熟悉的温柔笑声:“简卓,我们有成本跟你开公司了。”
音希的学校这次彻彻底底的轰动了,四个大门口都拉上了横幅。四年一届的比赛,上一届冠军又是空缺,这一次给音希得了冠军,不仅学校,中国的音乐界都为之振奋。
第二天,靠着报刊亭打电话的简卓,便在报纸的头版头条上看见音希夺冠的照片。
一贯的清雅高贵,一贯的从容淡定,可是简卓偏偏就只看见音希眼眸里深深的疲倦。
她买了那份报纸,蹲在路牙子,来来回回的看这一张照片。
昨天晚上音希那一句云淡风轻的“我们有成本了”,来来回回的在耳边萦绕。她仍记得音希说过:为了得奖,失了单纯喜欢音乐的心可就坏了。那现在,音希是不是为了她,失了单纯喜欢音乐的心了?
这份愧疚自责的心情一直持续到音希回国,学校自然又是盛大的欢迎仪式,简卓混进学生堆里远远的看,那样高贵的音希,距离她那样远的音希。
和她比,真是,云泥之别啊。
晚上闷闷不乐的蹲在黑黢黢的家里发呆,手边的寻呼机一遍遍的响,绿莹莹的光映在墙壁上看起来有些恐怖,简卓把脸埋进膝盖,消沉,消沉。
什么时候睡去了也不知道,醒来时候,音希便已经在身边,看见她睁开眼,就微笑起来:“怎么在地板上就睡了。”
月余没见,这一见到,简卓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紧紧盯着音希的眼,攥了她的手不放。音希便蹲下来轻轻拥她入怀。无声胜有声,只一个拥抱,两个人便都知道了彼此的思念。
洗漱之后躺在床上,简卓枕在音希的肩,眷恋的攀在音希身,肚子里翻滚着无数话语想说给音希,最后只是喃喃:“音希,你飞的越来越高了,我都要看不见你了怎么办。”
“不会的。”音希这样说,轻柔而笃定。
简卓便探过去轻吻音希的唇角:“嗯,我也要飞,飞的和你一样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