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导员做了不少工作,让简卓道个歉,把事情大而化小,简卓梗着脖子坚决拒绝,便是退了学,连大学的第一学期都没上完。
爸妈接到老师电话便连夜赶来,家里条件并不宽裕,坐了一夜的硬座,简卓和楚音希见到他们的时候,身影似乎都有些佝偻了。简卓一看见,就忍不住哭了,这才是她被退学后第一次哭。站在一边的音希暗暗的握紧了她的手,对着说不出一句话来的简卓爸妈轻声说着:“对不起。”
卓妍看到音希倒丝毫不意外,听到音希这句话,似乎全部了然于胸,点点头,抿紧了嘴唇再重重的摇摇头,终于什么也不问什么也没有说。
去一家小店吃早餐,不是吃饭的点,餐馆都没有人,一桌子人对着豆浆油条沉默,最后还是简卓开了口:“爸,妈。让我在这儿闯一闯,不上学,我也会有出息的。”
卓妍和简明辉对看一眼,简明辉重重叹一声,卓妍瞥一眼简卓,再看一眼楚音希,没有说话。只是夹一根油条,一下一下撕成小段,泡到豆浆里,才用筷子指一指对面雕塑似的简卓和音希,“吃饭啊,吃饭,一会就凉了。”
简卓总觉得在那时候,爸妈就已经知道她和音希的关系了,或者还要更早一些,早到她还没有来上大学的时候。
多年后她回想起来,才终于知道父母的伟大了。
有时候一个人的决定不止只是关系到自己而已。年少轻狂的她只想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从不曾想到因为她的决定,爸妈会面临什么样的舆论与闲话。
无论是退学,还是和音希的感情。
他们没有明确的表示支持,但也不曾说出过一句反对的话,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叮嘱:“过不下去了就回家。”
于是简卓在音希的学校外面的小村里租了间小屋子,才不到二十平米,一走进去就是一股潮湿的霉味,炊具摆在门外,厕所只有走廊里一层楼公用的那一个。想要洗澡就更远些,得走两条街道。
音希硬是一起搬了来,东西特别少,只有几套衣服和洗漱用品。这里比宿舍的条件不知差多少,简卓本来是不让的,音希便笑,只说了五个字:“我们一起吧。”
第一天一起躺在一张床,关了灯,盖着一床被子。简卓背对着音希,背面的每一丝热气似乎都氲着音希的味道。
她的心情却全然不是激动和兴奋。
这张床是上一个住户留下来的,不过就是几条木板做框架再加上几个弹簧,简单到简陋。她们只铺了薄薄的一层褥子,躺在上面直硌的骨头疼。
简卓心疼音希,太心疼。
音希根本没必要跟她一起受这种罪的啊。当初信誓旦旦的要照顾音希,这才不过一个月,就让音希陪着她吃这样的苦。音希是多高傲的天鹅,竟因为不成器的她住到这样简陋的稻草丛里。
她想着想着就不由的悲从中来,这时候又想起《我是一只小小鸟》的歌词来,“当我尝尽人情冷暖,当你决定为了你的理想燃烧,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
现在,算不算是为了生命的尊严?可是,明天怎么办,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简卓咬着被角偷偷的哭泣,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生怕哭出声音或者弄出什么动静吵醒音希来,鼻涕眼泪也不敢擦,直忍的全身上下不住的颤。
然后就感觉有温暖的怀抱从背后揽住她。
这温暖似乎要卸掉她所有坚强,简卓蜷成一团,紧抱着一团被子把脸埋在里面憋的气都呼不上来,才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音:“音希,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音希没说话,只是从身后紧紧的抱住简卓,身体贴紧,不留一丝缝隙。
简卓哭的累,才转了身抱住了音希,蹭了蹭,脸埋在她的颈窝,哽咽着说:“音希,我就消沉这么一晚,只一晚,明天白天我就会好起来,我会好好去赚钱,换床,再换房子,我们不租房子,我们买房子,买了房子再买车子……”
等着简卓的一长段说完,音希才柔柔的说:“我信你。”停了停,似乎觉得这样的语气力度不够,便又加了一句:“我从来都信你。一起努力吧。”
音希口里的“一起”,太受用。
这世界,只要有音希一个人的支持,一切的一切都足够了。何况,她还有爸妈啊。
简卓心情稍稍的平复,这才发觉自己嘴唇竟贴在音希的脖颈,光滑的像是丝缎。
心脏忽然砰砰砰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有一种冲都开始变的不能控制。黑暗里,她看不见音希的表情,只觉得拥着她的这个怀抱,热的发烫。
她蹭一蹭,再蹭一蹭,顺着音希脖子,路过下颚骨一直蹭到音希的脸颊,全身上下似乎都在微微的颤。
音希似乎没有要避开的感觉,那她是不是可以再进一步?
简卓慢慢的,慢慢的,几乎是一毫米一毫米把唇移向音希的嘴唇,仿佛路过千山万水,仿佛经过千秋万岁,终于轻啄在音希的唇角,到了这里,却不敢再动,简卓颤抖着嘴唇,久久的停留。
最后一步却是音希走完的,音希偏了偏头,四片嘴唇就轻轻贴在一起。
简卓只觉得哄的一声大脑便一片空白,全世界都是柔软,柔软,还是柔软。
原来这就是音希唇齿的味道。这就是音希的似水柔情。
之后的日子艰苦,也快乐。
爸妈走的时候,简卓坚决没有再要钱,用剩下的生活费去批发城进了些袜子围巾之类的小玩意在天桥上卖,被城管猫捉老鼠似的来来回回的赶。也被倒霉的收过东西,她倒是收了自己孤高的性子,听其他同行的建议,买了几瓶酒提过去好言相求。
晚上回了家,一般音希还在学校的琴房练习,但是揭开锅,总是有音希做的饭菜在里面。
每次一个人蹲在没有餐桌的家里吃音希做的饭,她都忍不住扑哧哧的掉眼泪。
音希那双在琴键上翩翩起舞的手,怎么能为了她在灶台边炊烟里折腾呢。
第二个月便放了寒假,简卓打定了主意,不混出来点名堂绝对不回家,音希听了犹豫了一阵,便说:“正好有比赛,我妈让我在学校好好练习,不用回家住。”
她知道,音希不回家不过是担心她一个人寂寞。
简卓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拒绝的话。
只有她知道像是温水一般平和的音希有多固执,说出来的话,便是再也不改的。
之后音希便更是忙,白天上课为比赛练习,满城跑着带学生,回城西的家陪母亲,夜里再回到城东学校边和简卓的家,每天累得躺在床上没五分钟就沉沉睡去。
简卓心揪着疼,趴在音希身边,在黑暗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薄光,隔着空气,一遍遍用指尖描绘着音希的眉眼,鼻梁,唇角,耳廓,下巴。
我一定要成功,简卓暗暗的发誓,一定要。
那一年的年夜饭,是在音希家吃的。楚青不喜欢家里来客,这才是简卓来这座城市以后第一次来。
一室一厅的屋子,家具简单陈旧,但是干净整洁,如同多年前筒子楼里面的那一间,隐隐有着熟悉的感觉。
音希和楚青的关系仍然是如同多年前一般冷冷淡淡,打了招呼,音希便和简卓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楚青坐在对面,一个一个的问简卓问题,简卓被搞的紧张不已,忍不住来回的轻轻扭动,把屁股下面沙发的弹簧弄的咯吱咯吱的响。
“哦,退学了。”楚青听到简卓被退学的事,便点点头,收了问话,看着简卓的目光倏然变的清冷,再没有一点看着简卓长大的亲切感。
电视上已经开始播放新闻联播,国家领导和各地人民庆祝新年的画面一一放过,喜气洋洋的气氛和这间屋子全然不同。厨房里煮稀饭的高压锅开始嗤嗤的叫,音希站起身,说:“我去做饭。”
屋子里就剩简卓和楚青,气压低的可怕。
静了很久,楚青再问了一句:“音希不回家,是在你那里吗?”简卓立刻坐的端正,忐忑的点头。
楚青便也点头:“照顾你是对的。”
又是静,简卓终于受不了,起了身指着厨房,小心翼翼的说:“我去给音希打下手,阿姨您歇着,好好看电视。”
进到厨房里,音希正在擦擦擦的切土豆,动作快的简卓忍不住惊叹:“音希,你好厉害!”音希扭了头看着她笑起来,手里的动作却不停,看见的简卓心惊胆战:“你看刀啊,别看我!”
音希便笑的更是盎然:“切不到手的。”
关了厨房门,似乎就把外面那冰冷挡在门外了。两个人一起在这小厨房里,挤得几乎转不过来身,简卓却仍乐的直笑。她笨手笨脚什么也不会做,光剩看着音希熟练的洗菜切菜炒菜。
说是年夜饭,端上桌的也不过就四道菜,没有饮料没有酒,甚是冷清的感觉。再加上楚青这个严肃到可怕女人,简卓总感觉屋子的气氛在冰点以下,春节晚会都没有好好的看。
晚上留下过夜,楚青甚是注重礼节,硬是要简卓单睡一张床,她和音希睡一张床。
于是过了第一个没有音希的夜,被窝里很是寒冷,如同躺在冰窖。
窗外的鞭炮仍旧噼里啪啦的响成一片,满是过节的喜庆,这间屋却早已经一片静谧漆黑。
被子上是一种干净的棉花味道,简卓缩在里面,忍不住心疼音希。
这样寡淡如水,哪是过节。再提高一点高度,这样寡淡如水,哪是亲情……
脚边忽然一团热,简卓愣了愣,猛的睁了眼从被子里窜出来,却正对上音希晶亮亮的眼眸。
音希披着外套站在床边,看见简卓冒了头就微微笑起来,轻声说:“把热水袋放脚边,脚暖和了就好睡觉了。”说罢就要转身进屋去。简卓忙拽了她的手,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直直的看着她。音希便转了身,又走回来,弯下腰,嘴唇轻轻在简卓额上蹭过,这才站直了身,温柔的笑:“快睡吧,我回屋了。”
简卓看着音希进屋还不够,她看着那扇关着的门,一直看到眼睛发酸才重新躺进被窝。
暖意从脚底涌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这是音希给她的温暖。
在一起这么久,音希从来没有说过爱没有说过喜欢,甚至连任何一句情话都没有。可是偏偏每一个动作每一件事情,都在告诉她,我爱你。
简卓用热水袋贴着脚面,抱着枕头,仿若抱着她的音希,脸埋在里面,轻轻的呢喃,我爱你,音希,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