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不进旧城区狭窄的小巷,两人在街边下车,走过破旧的门市和两条坏了路灯漆黑一片的小道,才到达顾悠家楼下。
六层的老楼在黑暗中只有几个窗口亮着灯,徐湛难以抑制地蹙眉。
他曾随她来过这里,那时她正受胁迫,又刚刚得知父亲死讯,哀恸凄绝,他没跟她上楼,体贴的留下空间。
重回故地,两人关系已非比寻常,徐湛不喜欢这里散发的危险气息,还有每当他想到顾悠曾在这里生活了一年时,心中的焦灼。
发觉徐湛正巡视四周,顾悠被他严肃的神色震得一惊。
这样的表情她只在方铮脸上见过。
那一年她新生报到,初入军校,看什么都新奇兴奋,回头想拉着父亲快点走时,却突然被他脸上凝重又肃穆的神色弄得一愣。
他在审视这个自己宝贝女儿即将孤身生活四年的地方。
时隔多年,顾悠又一次在徐湛脸上发现类似的神情,除了震撼,她再没别的心思。
他对她曾生活过的地方竟这么在意,又或者他在确认周围的安全。
顾悠回过神才发觉,徐湛已收回目光看着自己,她急忙掩饰慌乱神色。
“走吧。”她低低说着,走进单元门。
五楼,顾悠抬腿踹了一个老式铁皮铆钉门两脚,粗噶的金属声十分刺耳,门应声而开。
看见徐湛讶异的样子,她嘿嘿一笑,“这门坏了后我就没带过钥匙。”
“这里治安很差,你不怕丢东西?”徐湛问道。
顾悠不回答,只是笑着将门完全推开,按下开关。
白炽灯管闪了十几下才稳定,徐湛看清房间后,顿时明白顾悠意味深长的笑。
这屋子实在没什么可丢。
狭小的单间还没有他为她准备的别墅内,主卧配备的衣帽间大,一张老式弹簧床占据一半有利地形,操作台小型机床紧贴床头,床尾紧连着简易塑料衣柜。三件家具,最后只余下一人站立的空间。
没有厨房,只有个堪比公厕隔间大小的卫生间。
顾悠把愣着的徐湛推进屋,回手关门,“你先坐,我找找。”
她没忘记正事,从床下拽出个纸箱翻捡起来。
“电脑里有吗?”徐湛拿起工作台上的笔记本电脑问道。
“你打开看看,我不记得了。”顾悠头也不抬。
不到半个小时,屋内就被翻个遍,却丝毫线索都没找到。
顾悠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力,推推已经盯着电脑半小时的徐湛,“你说,还能有……你在干什么!”
他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的照片。
顾悠抢过电脑一把扣上,“别假公济私!”
“你电脑里有用的资料只有这些。”徐湛面无表情,一本正经,“你的事都是我的私事。”
他说的轻松,顾悠却因为没找到线索而烦躁懒得反诘,转身从简易衣橱里拿出新床单铺好。
她动作干净利落,颇有贤妻风采,徐湛难以察觉一笑,刚想开口,目光却□□作台上的零件吸引,再挪不开。
粗加工的枪械部件看似散乱,却以一种令人咋舌的秩序摆放,如果正对操作台,根据每个零件在组装时的先后顺序,它们所摆放的位置理论上离组装人都是最近。
专业出身,有过实战经验。
就像她今天只用厨房里的生活用品就炸掉他价值不菲的别墅,还轻易伪装成事故现场。
“让开点。”顾悠又推推他,屋子太小,她自己住时还没觉得挤,突然多了一个人,现在连转身都是挑战。
“能洗澡吗?”徐湛艰难地挪到门口。
“冷水。”顾悠头也不抬,老式的燃气热水器坏了后她没钱换新的。
想到她总是冰凉的掌心和双脚,徐湛心头竟也嘶嘶寒气乱窜,“去住酒店。”
他不是询问而是命令的口味惹恼顾悠,“还真是矫情,亏你还当过兵,将就一天都不行。要去你去,我不去。”
两人僵持着,原本缓和的气氛又回到临界点。
“我先去洗,要走你就走吧。”顾悠明知徐湛不会走,却仍然不肯嘴上饶人,拿出一套干净衣服错过他高大身躯,径直走进洗手间。
关上门,顾悠靠在门上,听着屋里的动静。
没有声音。
她倒不怕徐湛生气,只是觉得今天自己所作所为已经足够凶残,他恐怕也被折磨的身心俱疲。
何必呢?
她真的想问徐湛,两个人都不开心的婚姻,何必呢?
打开花洒,她冲洗地面,简单清理一下狭小的空间。还未等脱衣服,门忽然打开。
她竟然忘记,卫生间的门也是坏的。
徐湛紧致精悍的身躯将她逼退到墙角。
顾悠不止脸,浑身都像熟了的虾,控制不住地发红。
“你一个人洗容易着凉。”他一把搂住顾悠,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徐湛大义凛然的耍流氓让顾悠叹为观止,果然狭窄的洗手间空气骤然升温,花洒中的凉水也似乎有了温度。
没有别墅浴室内氤氲水汽,两个人的身体都被对方一览无余,顾悠还没这么近距离观察过他的身材,果然特种兵出身和她这种技术兵种,天差地别。
一个冷水澡被洗得欲|火|焚|身。
顾悠被徐湛抱出来时从里到外都是发烫的状态。
单人弹簧床又小又短,徐湛抱着她,两人蜷缩着勉强躺下。
“我爸好像真的什么都没留下,”顾悠迷迷糊糊地开口,因为窝在徐湛胸口,声音发闷,“以前住的市委分配的房子早就收回了,要是证据材料真留在那里估计也早被人毁了。”
“没关系,我来查。”徐湛抚摸她纤细的腰,语气听来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真的查出我爸是被人害了,你一定要告诉我凶手是谁。”顾悠顿了顿,决定把话说清楚,“剩下的我可以自己解决,你放心好了。”
徐湛没有回答。
在她眼中,好像这一切还是个肮脏的交易,他对她做的,都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抹杀。
他亲眼见到她摆脱别墅回到这简陋不堪的“家”时,眼中奕奕的光彩,好像他给的一切都是樊笼,只要挣脱就获得自由。他被之前的话语所伤,却猛然摸索出一条思路。
一个把折了翅膀的雏鹰留在笼子里,却让她以为笼子就是天空的思路。
她的味道充斥四周,特有的馨香像最柔软的轻羽,撩拨细痒。
就像……
三年前一样。
“关于你父亲的事我有个计划。”徐湛突然开口。
失去耐性的结果就是不择手段。
“什么?”顾悠莫名感到紧张。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找到真相?你不喜欢被困在家里,那就和我一起工作。”徐湛淡淡地说。
顾悠顿时心花怒放。
她没想到,自己的努力抵抗这么快就有了成效,还不等她说,徐湛就给了她选择!
可是……顺利地让她有些许不安。
徐湛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她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却没想到,解放的日子来得太突然。
顾悠不禁微怔。
但她从来不是瞻前顾后的人,既然目标明确,刀山火海也无所谓走上一走。
“行,”她干脆答应,“我听你安排。”
徐湛没再回答,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令人心底发慌。
第二天,他履行承诺,带她去了集团。
顾悠没有告诉他的是,自己曾梦寐以求学有所成后在军工企业工作,可现在,这种期待被现实磨灭后,她只希望能在这里查出真相。
军工集团即便是普通办公区域也惊人的严谨秩序井然,特别是安保措施,让顾悠大开眼界,进徐湛的办公室,不止指纹,还有一关虹膜扫描。
“一会儿技术部的人就来给你做扫描记录,”徐湛见她目不转睛,忽然笑了,“以后等我不在你自己也能进来。”
顾悠被这种信任震得有些发懵,故意不看他,只是点头。
宽敞的办公室只有一组沙发和办公座椅,简洁规整地就像徐湛这个人。
“我负责什么工作?”顾悠四处打量,没发觉有自己可以呆的地方。
“助理。”徐湛笑了笑。
“于睿不是你的助理吗?”
“你和他分工不同。”
“那我该做什么?”
“在我身边老实呆着。”
……
在顾悠的脸色呈现出暴怒前,徐湛补充,“这样你能第一时间知道全部消息。”
顾悠还是冷着一张脸。
徐湛也不急,笑着打开电脑告诉她密码,当然还是那六个猥琐的数字。
顾悠脸色更难看了。
于睿的适时出现避免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他大摇大摆走进来,没有跟徐湛打招呼,冲着顾悠笑嘻嘻地开口,“以后我们可就是同事了,多关照啊。”
说完他将一张设计精美的卡片扔在办公桌上。
于睿笑得总是那么没心没肺,顾悠很奇怪他和徐湛是怎么一起工作的。
“谁的?”徐湛瞥了眼桌上的红色□□。
“你弟弟的。”于睿转过头,长眸微睐,像是等着看戏一般抱臂上观。
“你有弟弟?”顾悠从没听徐湛说起过。
“还有个妹妹,”于睿笑着补充,“长得比你还漂亮,每次她叫睿哥哥的时候,我心都要化了……”
“郑安河还是没停手?”,徐湛面色微沉,漆黑的瞳仁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昨天他们就消停了,”被打断没有影响于睿的笑意,他懒懒靠在桌子上,和徐湛的笔直挺拔对比强烈,“说不定是被嫂子的惊世一炸震住了。”
“这订婚宴尚坤一定会去,你打个电话,说我会带顾悠参加。”徐湛碰都没碰请柬一下。
于睿也没有惊讶,笑笑便离开办公室。
“你家里的事你居然让助理去联系?”顾悠诧异地打量面色沉静的徐湛,被他面对家中大事的从容弄得一头雾水。
他报以微笑,英气逼人的脸上没有一丝尴尬,“你是个好姐姐,但我却不是一个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