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小午惊讶的却是,灶房里果然是有人值夜的,不过却不是一人,竟然有四五人之多,正围在一处配着些散碎的点心瓜果吃着茶,已是哈欠连天。
见到小午,那几个厨娘略略吃惊赶忙手忙脚乱的起身招呼,倒茶水的、抓瓜子花生的,抹凳子的,忙的不亦乐乎。
“姑娘怎的这么晚了还来这烟熏火燎的地方?快些早早休息去吧,明儿个还要忙活呢,俺们几个是拿人钱财与人当差,没办法。”
田小午看了一眼那些个零碎的茶点,见她们既不是偷吃酒肉,又不是打牌凑趣,却是聚在一处深夜不眠,很是奇怪。
那厨娘中一个机灵的看出小午的疑惑忙解释道:“俺们几个在这儿是预备着老祖宗、少爷跟几位大姑娘的宵夜呢,又保不准主子们几时用,想要用些什么,这汤水、粥品、炖品之类的倒是提前准备了,只是万一要是心血来潮要吃些特别的菜式,却是要临时现行洗捡下锅才新鲜可口,这上边用宵夜可是要随传即到的,一个人恐怕怠慢了,故而几个人在这边候着。”
田小午恍然大悟,也不忸怩拘束,就着一个厨娘递过来的凳子随意的坐了,与她们闲话几句家常:“大娘,平日里你们日日如此?白日里还要上灶做工那岂不是很辛苦?你家这几个主子都有这吃宵夜的习惯?”
“谢姑娘体恤,以前只有少爷一人住这别院,到也不用这般守夜伺候,少爷爱挑灯夜读,半夜里饿了,爱略略吃点东西,但他向来体贴我们下人,总是做晚膳时一并做好一两样小菜热在锅里,到时候烫壶酒端上去就成,只是老夫人等一大伙人来了后,老夫人夜里是不用膳的,跟来伺候的那几个姑娘姐姐却是随时会要些宵夜吃食,这庄子里不像府里那么有专门小厨房诸事齐备,少爷便吩咐我们几个多费些心神,轮流值夜小心伺候着。”
“你们少爷倒是个心细如尘的,他自己倒是诸事随意的很,对别人向来却是体贴入微,倒是辛苦大娘你们几个了。”
“那是哦,说起我们家少爷的好啊,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咱不说别的,冬日里天寒,有时候他夜里读书晚了,帮他热着的菜端上去都冷了蔫了,我们看着都不成样子了,心下过意不去,要帮他单做,他都断然不肯的,或是随便拈几筷子,或是就此作罢,却是不愿意再麻烦俺们这些下人,按理说啊,这些事实我们做下人的本分,只要是主子想吃,什么时候不得随传随到啊,可我们少爷啊……”
这位厨娘大妈大约是祥林嫂穿越来的,打开话匣子便唐僧式的说个没完,别的几位厨娘也充分展现了大妈级人物的话匣子威力,你一言我一语直讲的吐沫横飞,把柳玉涵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一时间天花乱坠。
田小午礼貌的没有打断,其实却并未听进去多少,心里一直在琢磨着厨娘前面那几句话,柳玉涵这挑灯夜读的习惯想来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夜深露重,吃的又这般随便,并非好事,长此以往,对身体却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田小午觉得这可不是长久之计,思来想去,偶然瞥见那小灶上滚着的鸡汤,便略带歉意的打断这些个厨娘们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问道:“这鸡汤似是常备着的吧?”
“那是自然,这汤异常鲜美,做汤做菜都会用的着,因此是必备的炖品,每日里都采买来新鲜的野鸡熬煮呢,这晚上小火炖着早上用起来也方便,怎的了?姑娘有此一问是有何不妥么?”
“没什么不妥,甚好,甚好啊!只要有了这个,嘿嘿,基本就诸事皆宜了!”小午计上心头,乐呵呵道。
“我做晚膳的时候见过府里是有米线的是吧?”
“米线?姑娘是说这些米粉吧?这东西我们这里是很少吃的,南方稻米多的地方却是家常吃食,米粉啊、面线啊,柳府都是常吃的,少爷吃惯了,便时常运来些常备些干的在庄子上,对咱们这儿是稀罕物,这庄子上却是多多有余,不缺的。”
那婆子还要继续唠唠叨叨的细数这米线的出身来历身份甚至感情史,田小午已是听的耳朵长了茧子,勉强耐着性子说:“行,好,大娘您真是对这些个一清二楚,那就麻烦您用热水帮我烫泡一些?快,快,小午赶着用呢,耽误了您家那宝贝少爷吃宵夜咱可就担待不起了哦。”
腆着笑催促着,把这上了发条的祥林嫂打发去一边干活去了,小午才觉得耳根清净了一些,见那几位热情的大妈还要畅所欲言些什么,小午马上一一挽起衣袖到案板前忙活起来才躲过又一劫灵魂的荼毒。
田小午要做的吃食十分的简单,准备起来毫不费事,是以前她自己极爱吃的一道云南特色小吃,叫过桥米线。
这过桥米线由汤、片、米线和佐料四部分组成,其中这碗高汤最是关键,一般必须由老母鹅或是老鸭子加肥鸡、猪筒子骨等小火熬制,不过匆忙之下,没那么多讲究,虽不是老鸭汤,但柳府的野鸡高汤也是清澈透亮、鲜香味美,较之田小午以前吃的过桥米线的高汤也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之柳府别庄的灶房里,这两日因为了伺候突然驾临的老祖宗,各色鱼肉菜蔬一应俱全,做这过桥米线正是适合不过。
田小午把米线用滚水烫开,晾去水分装入白瓷大碗中,又麻利的将少许鸡脯肉、猪里脊肉、猪肝、腰花、鲜鱼、肚片等等临时寻得到的食材切成薄片,有味的焯水后漂凉装盘,又将现成的碧绿的豌豆尖、黄豆芽、韭菜、嫩菠菜、豆腐皮、小白菜等斩成段或是切成丝,将香菜、小葱切碎,跟鹌鹑蛋、卤肉丝等一起分门别类的依次摆入小碟,最后便是调制好油辣椒,准备好上好的鹅油备用,一番井然有序的准备下来,各色生片、蔬菜、米线各一碗,配上几小碟的调料,加上那炉火上滚着的香气四溢的高汤,不需要煎炸炒烙,这过桥米线就已是成了。
不过这过桥米线向来以其制汤考究,吃法特异而闻名于世,这道吃食做虽简单,吃却是关键。
吃时要用大海碗一只,先放入烧熟的鹅油跟胡椒面等调料,再倒入熬的滚烫的高汤,不过这汤下去表面有一层鹅油封顶,外面一点热气也没有,内里却是滚烫,因此千万不可先喝汤。要先把鹌鹑蛋磕入碗内,再依次放入生片,并用筷子轻轻拨动,好趁汤是最高温的时候将生片烫熟,然后才是放入提前焯过的熟肉,再加各色素食蔬菜跟米线,撒入葱花、香菜沫,最后根据自己口味加入辣子油,蜻蜓点水般滴入几滴芝麻油,这样烫出的过桥米线才鲜甜清香,咸淡相宜,让人唇齿留香。
要是那些个不会吃的,不知其中奥妙,先烫蔬菜和米线,等到后来,汤的温度下降,不可生食的食物也烫不熟了,这样便失了这道名吃的精髓了。
过桥米线准备停妥,不管柳玉涵是否吃的习惯,这总是她田小午一番心意,能为有恩之人尽点儿心出点儿力,纵然别人未必领情,可田小午自己觉得心安。
一番忙活下来,田小午已是瞌睡连连,再三交待了吃法,便回去睡了。
田小午却不知柳玉涵那边近日来已是被那些无事献殷勤的莺莺燕燕送来的宵夜搞的不胜其烦,不堪其扰的他为了彻底求个清净,再被送了三盅各种不知名的汤水之后,便直接发下话去,无论什么山珍海味珍馐佳肴一律拒之门外,公子从今儿个起不吃宵夜!
那几个厨娘想着今儿个送去田小午这道特别的吃食,公子高兴下来怕是会有些打赏,谁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竟听说公子不吃宵夜了,不由得兴致缺缺。
兴致更缺缺的远不止她们,老夫人院里的几个姑娘更是唉声叹气兴致全无,一个个垂头丧气如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早早便去睡了。
主子们睡了,瞌睡连天的厨娘们自然也就散了,仅留下田小午口中的祥林嫂大娘值夜,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这本以为没影的赏钱却是从天而降落在了她的身上。
原来柳玉涵读书入了迷,等回过神来已是月色稀薄三更已过,耳朵虽是享乐清福,却苦了肚子,又加上陪老祖宗用晚膳时有召见小午那一行插曲,被话中有话的老祖宗搅得无心用膳,此刻腹中早就饥肠辘辘。
交待柳顺莫要惊动前院悄悄去厨房寻摸些东西垫垫肚子,谁知竟端上来一份意外惊喜。
柳玉涵疑惑不解的看着刘妈端上来一硕大的海碗,献宝似的摆上了一碟碟生的各样食材,带着小小的得意,一样一样似是按着某种顺序认真的将生食倒进汤里,期待的等着他品尝。
柳玉涵细眼看上去,只见米线细白柔韧,汤滚油厚,碗中不冒一丝热气,微微疑惑的轻轻搅动,腾腾热气夹杂着一股子无法细说的香气迎面扑来,让人不由自主的舌尖一动,肉片早已瞬间被烫的玉兰片似的雪白、细嫩,各色鲜菜泡在汤汁里越发显得色泽饱满,鲜嫩非常,碗中红白黄绿相交辉映,奇香沁人,使人胃口大开,配上浓郁鲜美的高汤吃上一口,真让人赞不绝口欲罢不能!
一碗下肚,暖到心底!鲜到肺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