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下肚,暖到心底!鲜到肺腑里!
香气氤氲中,柳玉涵仿若看到那张清丽的容颜,犹如雨后的迎春花,笑的那般灿烂。
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这竟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记起一个年轻女子的脸。
翌日清晨,竟是依稀飘着丝丝小雨。
田小午起床时天色还黑的墨团一般,揉着惺忪的睡眼,去灶房为柳老夫人准备早膳,心里暗暗念叨着:“阿弥陀佛,还好我只要负责这老祖宗一个人的。”要是这一大家子都落到她头上,当真是要活活累死。
众口难调,虽则只是老祖宗一个人,但吃过珍馐,难遇佳肴,这老太太吃过太多山珍海味了,寻常的菜色根本入不得老人家的法眼,讨好这么一个人的胃是难上加难。
田小午不想太耗费脑细胞,捡着省事就着厨房早早备下的食材,三下五除二便备齐了一份过桥米线,又熬了紫白双色糯米稀饭,将自己带来的油香菌跟油腐乳各配了一小碟,再配上些时鲜的酱菜跟些许野蜂蜜,这样老祖宗依着当日的喜好,甜咸皆可自便,想了想,觉得面食好似少了点,做包子有点麻烦,便随手揪了几个面团,赶了几张葱油薄饼,配上葱丝跟炒好的牛肉酱一并呈了上去。
万事齐备,田小午想回去补个回笼觉了,却见一旁的灶房主管有些谄媚的递过一张条子,竟是柳玉涵的早餐餐单,上面竟只有一道过桥米线,那胡子头发白了一大把的老主管点头哈腰的讨好着田小午,说是公子特意吩咐点名了要吃的,还再三交代要麻烦田姑娘不吝厨艺了。
自己的一番辛苦得人肯定,自然是很有成就感的,田小午一介凡人当然不能免俗,见到柳玉涵爱吃,竟是比自己吃了都开心几分,盛情难却,何况这家伙先预备了那么一番高帽子给自己,明知多少有点拍马屁的夸大其词,我们的田小午还是欣欣然受着,屁颠屁颠的继续任劳任怨的挥锅铲扛菜刀去了。
她这种成就感培植的快乐在看到老祖宗撤下的食盒中所剩无几的吃食时上升到了更高点,乐呵呵的几乎笑没了眉眼。
人说乐极生悲,田小午啃着一个刚出锅的糖三角飘飘然的往回走,转角这么一没留神就撞到了一移动物体,伴随着那一声清脆的“哐啷”声,屁股正要和大地接吻的田小午大脑前所未有的的清明的意识到,这下糟了!
可怜兮兮的田小午可怜兮兮的坐在地上看着那盆摔得七零八落的比她更加可怜兮兮的不知名的什么花,再抬头看看将那颗疼的滴血的心□□裸的挂在脸上的柳家二公子,硬生生挤出几滴同情泪,攥着荷包狠狠心忐忑道:“那个,要不,我赔你一盆?”
事实证明,田小午那一分忐忑果然忐忑的很有道理,还没等柳玉涵说书般的阐述完这盆什么稀世兰花的不凡身世光荣历史及坎坷经历,田小午就清楚的明了,老天爷一花盆把她田小午从云端砸到地底下了,砸的痛快淋漓,而且这直接凶器还得要她田小午付出场费,更狠到他姥姥家的是,这出场费就是卖了她田小午,她也付不起!
小心翼翼的帮着叹息不已的柳家二公子把那摔得一地狼藉的兰花重新栽入一个花盆里,这娇贵的金不换命是保住了,可那本来就开的少得可怜的两朵白色花朵却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了。
田小午真心觉得向来云淡风轻的柳玉涵难得一见的痛心疾首的表情比她那跟荷包一起扭紧的心肝更让她痛不欲生,虽说柳玉涵是不会让她赔,主要是她也赔不起,可她还是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为因她的马虎大意犯得这个错误补偿一二。
不过,细细瞅瞅那两朵花的残骸,田小午还真是看不出这东西比一盘百合肘子高贵到哪里去,虽然身价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百合?野百合?想到这里,田小午倒是计上心来。
她拿着花锄背着背篓匆匆出去,再回来时已是满满一背篓白色的花朵。
找了几十个花盆一棵棵载好,兴冲冲的找了柳玉涵来看。
柳玉涵看到那落雪撒霜般的白花铺地的半个院落时,也不由的微微一惊。
“美吧?不比你那稀世名花什么披香兰差吧?这个就算我赔你的,今年你就将就着赏赏这野兰花吧,等明年你那金贵兰花开了你再一饱眼福,成不?”田小午带着微微的歉意讨好的陪着不是。
柳玉涵的目光一直放在那一院子迎风招展的细碎的花海中没有回来,一袭竹叶青的锦袍,微风拂过,飒飒作响。
漆黑的眸子映着如雪的风景,黑白冲撞中竟似慢慢涌起深深的泉,带着澎湃的浪。
他嗅着那一院的芬芳,听着耳畔那个女子细碎的唠叨,心底有那么一朵花,“啪”,骤然绽放。
他柳玉涵,生平第一次清晰的听到了心里花开的声音,带着让他甘愿迷醉沉沦的幽香。
他就那么一直一直静默的凝视着前方。
阳光灿烂,满园花香,佳人在侧,岁月静好。
久久……
久到一旁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某人表情的田小午的心开始七上八下了,他才状似自言自语般道:“原来,野花入盆,也能成就这般风景。”
“嘿嘿,那是,生于野地山间,不过是她们美丽被藏,怀才不遇罢了,虽是出生贫贱,没那些个名花异草金贵,可单就开出来的花朵,却是未必就差了多少,看这兰花,一旦移入盆中点缀一二,鱼目混珠一番,单就欣赏而言,比你那个天价名花也逊色不到哪里去吧?”萝卜扮人参的奸计得逞的田小午没有注意到柳玉涵的表情,自顾自的洋洋自得道。
“确然别样风采,毫不逊色。何止是美,简直是美不胜收。”柳玉涵扭过头来,目光灼灼的凝视着田小午,由衷赞道。
却不知是赞人,还是赞花。
径自得意的田小午抬首间猛然对上柳玉涵的幽深目光,突然有些莫可名状的心慌意乱,匆忙中带着几分窘迫的低下头去,脸竟如火烧般的滚烫不已。
她手忙脚乱的去收拾背篓,本能的有些鸵鸟的去躲闪那些开始渐渐的浮出水面的东西。
“玉函今日始知,身畔竟藏有如此沁人心扉的美丽,虽不华丽娇贵、动人心魄,却是别俱芳华、历久弥香,若得此花相伴相守,姹紫嫣红皆可视而不见,小午姑娘以为如何?”柳玉涵竟是单刀直入,丝毫不给田小午装糊涂的机会。
田小午心如擂鼓,勉强应答道:“公子说笑了,这花只是而今开的茂盛,您又是初见,才觉得这般新奇,等看厌了,便觉得单调了,其实这东西平凡无奇的紧,不过是寻常野花,怎受的起您这么大的抬爱?”
“各花入各眼,玉涵向来自视甚高,花团锦簇从来入不得眼,而今却明白原是独爱这山间野花的浑然天成、出淤泥而不染,玉涵胸无大志,济世救民非我碌碌无能之辈力所能及,惟愿一隅偏安,一室书香,几亩薄田,娇妻相伴,儿孙绕膝,清闲度日,诗酒平生,如此而已,所求也不过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罢了,小午姑娘……”
柳玉涵肺腑之言说的情真意切,心如鹿撞、面红耳赤的田小午却在听到“几亩薄田,娇妻相伴,儿孙绕膝,清闲度日”的时候,清晰的浮现锄头的脸,带着固有的憨厚宠溺的微笑。
刚刚那浮躁纷扰的心境仿若被雨水浇过,清澈安静。
“柳公子——”田小午大方的抬起头回望着眼前这个清风明月般的男子,轻轻打断他的话,“您当真觉得这花美吗?”
“花美,人更美。”柳玉涵说的直截了当,对于他认定的东西,向来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那柳公子您再看,”田小午说着抬起一盆兰草走在前面,弯弯绕绕到了庄子的后花园。
虽是深秋,可花园里依旧是草木葱茏,百花争艳,尤其是那极品的名菊,花团锦簇,争相怒放。
田小午将那盆小小的兰花放进这满园的姹紫嫣红中,原先白的玲珑剔透的花朵在这一院的柳绿花红中显得那般单薄,若不细看,竟是难以发现,紧紧挨着一株名菊“百里霜”放着,矮小瘦弱的兰花竟是被埋在白菊的枝繁叶茂中一般,远远看去,连花都不见,竟似一般的杂草一枚罢了。
“您看,这花原先之所以让公子您觉得美丽出尘,不过是因为她呆在属于她同一类的野花从中连成片开出几分气候罢了,要是立在这些高贵美丽的花种一旁,她便是这般的毫无特色,半点不起眼,外人看来,这样的园子栽这么株杂草也是这般的不协调不相称,俗话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花犹如此,人更是这般。连小午都知道,鱼肉要用大盘装,清粥只能配小碗,这般浅显易懂的道理,公子怎就糊涂了呢?”田小午挤出几丝苦笑反问道。
柳玉涵眉头微皱,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那盆野兰花,却是径自放入田小午打碎重栽的那株一品名兰旁边,两株花皆是碧绿细长的兰叶,一盆翠□□滴,一盆白花摇曳,迎风招展,相映成趣,虽是别有高低贵贱,但相依相偎中竟是分外和谐相称。
他无声的凝视着她,给了她另一种可能,也在等着她做另一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