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扬将关于那一场会议的一切赶出自己的思维以后，又立刻聪明了起来，不再犯健忘的老毛病了。所以自然记起了吃路边摊的烧烤，最好是在入夜时分，于是便带着褚笑沿着滨河路慢慢转悠，直到天将暮色，散步的人摇着扇子，享受河风的时候，才兴致勃勃的赶去中兴路。

中兴路的嘉和烧烤虽然是路边摊，可也是远近有名的地方，老板是个个子矮矮的胖子，总是满脸堆笑，非常符合生意人和气生财的标准，每天还未入夜，中兴路上第一缕烧烤的香味飘出来之前，你就能听到他热情的招呼：“王二哥来啦？今天几位？”、“三爷早，今天没带嫂子来?”、“诶，二位，这边请，这边凉快……龙虾烤鱼脆骨辣排，嘉和老招牌，挑两样尝尝，加上两瓶冰啤，配上一份盐煮毛豆，搞上一盘老字号嘉和卤菜……包您满意……”

没有人能拒绝那种热情，哪怕你明明和这个矮胖子就不熟，可是他的招呼一样能让你宾至如归。当然他的大嗓门足以传出老远，一声声的吆喝，不像是路边摊的老板，倒像是在农村，家里摆了九大碗，满面红光站在村头迎客的好客主人家。

而在这里，拿了菜篮挑了菜，或者点上一个烤鱼龙虾什么的，然后找个矮桌矮凳坐下，几个大风扇呼呼的吹过来，算不得多凉快，却绝对够味道，老板高声唱喏着，一杯廉价的红茶端上，犹如唱山歌一样吆喝一声：“几位要点儿什么喝的？”

那感觉，绝对让你不会觉得被冷落。无论你是包里只有二十块钱的穷学生，来这里吃两串解解馋，还是你是随手一摸一张卡上就有着百万千万的富翁……到了这里，就是人人平等——都是用了几年的老桌老凳，烧断了又换一根换上的烧烤架子，都是老板那张绝对不算英俊的肥脸……

白扬停好车，和褚笑刚刚关好车门，老板那比他的招牌还要招牌的声音便已经传了过来：“今天几位？”人未到声先至。白扬满面笑容，朝着老板伸手一个做了一个v型手势：“两人……”

“二位这边请！”老板手上还端着几杯茶，这时候那肥硕的身子却灵敏得如同穿花蝴蝶，在桌子间穿梭，没有半点儿臃肿的感觉，还一边招呼着白扬和褚笑，一边顺手给几位顾客送了茶。

两人安排妥当，点了个炒龙虾，又加了几串脆骨，蔬菜，叫了几瓶酒。然后稳稳当当落了座。老板又像辛勤的老蜜蜂，嗡嗡飞开了。

“白扬喜欢这里吗？”褚笑微微偏着头，看着兴致勃勃的白扬。说到吃烧烤的路边摊，褚笑当然知道嘉和，因为嘉和太出名了，可是如果你要问她来过多少次，那真的很抱歉，褚笑没有来吃过。对嘉和的大名仅止于耳闻而已。毕竟无论是白氏高管，还是白氏的老板娘或者到如今成了白氏老板，无论是哪个身份，都不太合适到这种路边摊吃烧烤——当然，这是褚笑以前的看法。

白扬当然不知道。白扬就是吃着路边摊长的，她的思维里路边摊和价格高昂的酒店没有本质区别。

“喜欢啊……”白扬一扬眉，看着褚笑，刚刚兴高采烈的声音低了下来，认认真真的问褚笑：“嫂子不喜欢？”

“没有，我也喜欢。”褚笑温柔的回应白扬，让白扬一时间突然陷入一种无语的状态，觉得心里似乎狠狠的抖了一下——在这路边摊上。隔着个长方形的，面上已经有些坏掉的木桌。两尺的距离之外，褚笑在自己的对面，那表情中的温柔，突然毫无悬念的刺入了白扬的心。

白扬想去好好感受一下这种浓烈到让人整个心都满了的感觉，可惜却又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自己。

而褚笑看了看白扬，微笑着，又自然的将目光洒向周围，路边摊的魅力，是她从来不曾领略的。

在靡靡的夜色中，看往来人流，烧烤架里的炭火，刚好烧得火红，铁架子上的被串成一串一串的排骨被烤得吱吱的冒油，围着白围裙，斜斜的戴着白高帽的师傅，一双手灵活的不断翻动面前架子上那满满一排的菜，时不时的往上面抹些调料，刷些油，油烟和着炭火的烟，袅袅的升腾，师傅汗流浃背的乐呵着。在烧烤架前移动的脚步，甚至也让人想起优雅的探戈。

食客很多已经在大快朵颐，面前的长条木桌上一个长方形的盘子里或多或少的菜，肆无忌惮的朝四周散发着香味。盘子的旁边往往放着几瓶冰冻啤酒，杯子里也无一不是满满的，啤酒的泡沫也散发着属于夜晚的愉悦……

也许这就是生活……

褚笑突然想，与白氏无关，与白墨无关……单纯的生活，属于路边摊的小幸福，在炭火的炽热中进行得轰轰烈烈。

褚笑突然觉得这样的地方温馨得让人感慨，感慨于那流动的时间，如同你仰头望天的时候，看到落日余晖，而你再次仰头的时候，也许看到的就是一轮弯月，你看到路边停着的一辆破车，一会儿也许就换成了一辆豪车，你看到路边一对挽着手，忍不住亲密的偷吻一下的情人，也许三分钟以后你看到的就是花白头发的老妪……也或者，你盯着远处，绿灯变红红灯变绿……

褚笑觉得自己就像是这个时候，才开始看到世界另一面的美，游走变化，你不需要纠结于不开心的事情，也许下一刻，你就会发现其实一切已经过了，不再回来，你不需要太在意今天的得失，今天的作为，因为坦然和自由有时候也是一种生活艺术，而每一刻的小幸福，却像是生活中细致的镂空花纹，美得让人沉醉……

“你说，这样的时候，最适合的是什么？”褚笑幽幽的问白扬，那一种弥漫着温柔与沉沦的腔调，像伊甸园里，蛇的引诱。

“最适合，一盘炒龙虾，一瓶酒，还有……”白扬原本扬起的眉，似乎要做一个嬉皮笑脸的小痞子动作，可是临了却变成了一种深情得能将人淹没的表情，甚至连声音也低低的带着莫名其妙的沙哑：“还有，一场恋爱……”

褚笑脸上的笑容微微凝结，而后又温暖的化开，白扬那一脸的深情还在面前，褚笑伸手，似乎想要揉一揉白扬的头发，可是到了面前，却温柔的落到了白扬的脸上，褚笑的眼眸中突然之间温柔如水，而这温柔，不像以前，也许在深处带上了些许其他的心思，这一次，这温柔来得如同夜空，浩淼而巨大，干净而浓烈。让白扬几乎瞬间觉得无从逃逸。

当然白扬也并不会想逃。逃，不是白扬的风格。

她直觉的微微偏过头，将脸在褚笑伸过来的手心轻轻摩挲，一双如同夜空中星星般明亮的眼睛带着迤逦的情绪毫不避讳的与褚笑的温柔相纠缠。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路边摊，适合做什么？

适合谈一场悱恻缠绵的恋爱！卸掉所有的伪装，放下所有的包袱，仰头是浩瀚星空，侧头是人生浮华，而面前，就只一个你，双眸如星，情深似海，变迁的就变迁吧，过去的就过去吧，未来的不是还没有来么？这一刻，就这一刻而已……

这样的夜晚，我们谈一场恋爱好不好？

白扬没有问出口，可是眼睛表达了所有的意思，褚笑没有低头也没有逃避，没有笑也没有怒，只是温柔似水……

路边摊上的爱情，今夜我们就谈一场？

白扬的脸还在褚笑的手上轻轻缓缓的摩挲，她的手也已经抬起来，盖在褚笑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上，暖暖的贴合。

这样的时刻似乎是一瞬间，又似乎是一百年，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背景——客人的谈笑风生，举酒邀饮；老板的热情迎客，高声唱喏；烧烤架上吱吱冒油的声音还有袅袅烟火，以及师傅那并不华丽却绝对流畅的探戈……一切都是背景，浮华流逝，街灯迷离，还有夜空，高远而宁静……

都只是背景而已……

但这时间毕竟不是一百年，毕竟在那个眼神中，没有能看到百年之后的沧桑容颜，没有看到青丝变白发……老板的声音便如同穿过了一个空间，突然击碎了这个被深情包裹的世界与外界阻隔的那层膜。

“二位的炒龙虾来喽……”老板的声音依然充满热情，白扬和褚笑相视一笑，白扬放开了捂着褚笑的手，褚笑也将自己的手无比优雅而自然的收了回去。

老板熟练而定位准确的将一大盘炒龙虾放在了对坐的两人中间：“二位慢用，有事吩咐……”然后甩着胳膊退开了。

白扬给自己掺酒，给褚笑要了一瓶温过的豆奶。入夜了，夜风里虽然带着夏日的热气，但也拂动得人一阵惬意。白扬喝了一大口酒，微微眯了眯眼睛，享受着冰冻啤酒带给自己的清爽。

褚笑却已经剥好了一个虾仁，放到白扬的碗中，口里说着：“别光喝酒，吃点儿东西，否则伤胃。”

“心疼我？”白扬微微扬了扬眉，浅笑着问，声音里面有点淡淡的浅语哝声的诱惑。

“恩，我不心疼你，谁心疼你？小傻瓜!”褚笑没有避讳白扬那暧昧的语言。用着无比温柔无比包容的语调回应。“等生完孩子，以后能喝酒了，我陪你喝酒……”褚笑加了一句。

白扬便扬起了一朵大大的笑容，像干净的夜空里，明亮的月色，然后将杯中的酒一干到底。

酒这东西，有时甜有时苦……白扬觉得今晚的酒是甜的，每一口，都浸入心扉，润养得自己充满了幸福甜蜜的感觉。

这是爱情的味道？甜蜜得让心心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