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身后的热度消失了,过了一会,重又贴上来了。她把头往枕头里蹭。醒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嘟囔着问:“几点了?”身后说:“下午四点了。”又问:“饿了吗?”她摇摇头。
钟闵将她的身子扳平,吻她的眼睛,笑说:“肿得像桃一样,两颗心。”
她实在抽不出一丝力气,重阖上眼。
“煨了汤,要喝吗?”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烦躁起来,身子侧回去,声音闷闷地从枕头里传出:“你给我走!我不想看见你!”
钟闵好脾气的说:“我走。”他真走了。不过一会又回来了。章一抓着枕头角,他要是敢过来,她就掼死他!哪知他不过是放下什么东西,又出去了。
过了阵子,没有动静了。章一翻个身趴在床上,枕头上换边脸。床头柜上放着碗和筷子。她用被子蒙住了头。她宁肯饿死也不吃他的东西,所谓“恨屋及乌”。
钟闵走进来,她给自己做成了蛹。他往碗里瞄一眼,汤和肉没有了,剩下的不过是鸡皮和细碎的乌鸡骨头,哑然失笑,果然还是个孩子。他把被子撩开了,这么热的天,也不怕捂出痱子。又调节了室温,回头看她还趴在那,原是又睡着了。探手进去,她整个人不清不楚的,还伸手来挡。他轻声哄:“乖。我看看伤着没有。”拿开她的手,细细清洗一遍,推了药膏进去。
章一这一觉睡得很长,翌日五点钟被饿醒了。她怀里抱着一个东西,她还认得,那是她的史迪仔。那时候,枕头掉地上了,他随手捞过了史迪仔,就往她身下垫。鼻尖似还有淡淡的腥,她拿开了。
“醒了?”钟闵坐在床边,“睡够了就起来,别老呆床上。”他拨开她额上的发,又说:“公司里有事,我必须亲自去处理,这几天会不在家。学不想上就不去了,想吃什么让厨房做。”
“一会把药吃了。”实是忍不住,俯下去亲她的嘴,很快又有了反应,到底是止住了。拍拍她的脸,“要听话。”
门带上了。好半天,章一觉得脸生痒,用手摸,原是泪淌了脸。胡乱用手抹了,她看到床头放着的水和药。那是什么药,她是明白的。剥开来吃了,又忍不住哭,她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她扑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哭,哭一阵子就挪寸地儿,直哭得一只枕头再找不出半点儿干的了。她只是害怕,因她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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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迭回到自家门,门外站着章一,她目无表情地说:“杨老师,我被qb了。”杨迭大惊变色,拉她进屋,犹自不信问:“章一,你说什么?”她没有再说第二遍。
“老天!”杨迭缓缓跌坐在沙发上,“是你叔……是他吗?”
章一点点头。
杨迭太过震惊以致完全失了主意,反倒问她:“怎么办?”
章一木着脸说:“我要告他!”
“他这是犯罪,我是未成年,他罪加一等。我要告他,让法律来处决他。”她的眼突然间流泪,鼻与嘴仍是木然的,“即使告不倒他,也要他名誉扫地,从此再不能抬头做人。”
杨迭震惊地看着章一,她的眼仿佛被什么东西捅破了,里面的光彩随着眼泪不断往外流,嘴唇如被二氧化硫漂白的花,再无半点娇红,他的心也跟着被那毒气一点点的熏,完了再寻着身体里的腔道,从七窍往外冒,熏得鼻发酸,眼发胀。他搂住了章一的头,哽咽地说:“好孩子,别怕,别怕。”
章一犹如抱紧一棵浮木,崩溃一般,嚎啕大哭。
杨迭好像去打了个电话,章一看牢墙壁,发呆一般。
有人开门进来,张口就问:“章一怎么了?”
那声音!章一猛得转过头,是林致!她如惊弓之鸟,“你来干什么,又去给他通风报信吗?老师,老师!你快撵他走,他们是一伙儿的!”
杨迭稳住她,“章一,你静一静,是我叫他来的,我们……我们成了朋友。”
章一哪里懂这个“朋友”的含义,她厉声叫:“不行!他也是他的朋友。老师,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铁瓷!”
“相信我,章一,即使林致不帮我们,他也不会偏袒任何一方,相信老师!”
章一的肩塌下去。林致坐在她对面,眼睛一分都不肯放过她,过了半晌,绝望地说:“他果真还是……”转过头问杨迭:“他知道章一在这儿吗?噢,是了,他去了国外。”
杨迭期待地看着林致:“我们打算告他。”
“你疯了”,林致说,“你们根本告不了他。”
“我知道。但是再难我都要一试,我不能眼看着章一受这么大的伤害而无动于衷。”
“她是孩子,说话没有分寸,怎么你也跟着胡闹,你难道不知钟闵是何等的有钱有势?你不懂他,你若是执意插手这件事,他不会让你善始还能善终的。”
“林致,你看看她,看看你眼前这个孩子,她还不到十六岁!你就一点不痛心吗?”杨迭非常失望,“还是说,你更重视和他几十年的交情。”
“你也知道我同他相识几十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手段”,林致看了眼章一,“尤其是有人想阻止他得到他想要的。”
“你不用再说了。不管出于任何立场,我都要救这个孩子,哪怕动用一切关系。哪怕,明知不会有好结果。”
争执声停止了。时间从他们的头顶上溜走。章一突然说:“我不告他了。”
杨迭说:“章一,你胡说什么,你别听林致的,一切有老师在。”
章一站起来,“老师,对不起,林大哥说得对,我是在胡闹,我根本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杨迭按住她,“别担心,我们不是没有机会。老师有个同学是非常著名的律师,曾经扳倒过很有势力的人,我们请他帮忙,会有胜算的。”
“不是的,不是的!”章一突然变得非常激动,她拼命甩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甩出去,她的声不清了,带着哭腔,“告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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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闵扔下大宗生意提前赶回来,想必是风声到了耳里。回到宅子,揪住一个问:“她呢?”
那阿姨也是个明白人,一指楼上,“在学习。”
钟闵拽步上去,直见章一坐在书桌前,一颗心尤似方才留在了飞机上,此刻才落下来。章一觉得眼前人影晃动,一抬头见是他,倒呆了一呆,突然间脸上起了一星红晕,亦可以燎原,仿佛是雪地里的梅,从檐前泼剌剌一路开到脚跟前,满眼都是艳。钟闵吻住了她。
钟闵用手按了按腰,她方才抱过的地方,现在还是暖的,痒的。她小小的身子在房间里扑来扑去,到处都有她,满满的,装不下,他的心也是满满的。她的呼喝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衣袂的风声都是活的,捉也捉不住,连带这满屋子的静都活过来了。夜了,她已经睡下了,他在床边注视良久,终于贴上了那个软软小小的身躯。把手臂从她颈下穿过,她略一挣扎。他吻她的眉心,“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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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闵站在落地窗前俯视脚下的城市。高处不胜寒。其实,他觉得后一句更有意境:起舞弄清影。而他自己,留下躯壳与影子作伴,灵魂早已飞到别处去了。
吵闹声一路到门口。他不悦回头,秘书歉然说:“对不起,钟先生,这位先生说他一定要见您,我没能拦住他……”见他挥手,带门出去了。
钟闵坐回大班椅,一指沙发,说:“坐。”
杨迭目无表情:“不必了。”
钟闵两手相握,“杨老师所为何事?”
“你明知故问”,杨迭说,“为了章一。”
“章一?”钟闵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分,“她在学校淘气了?”
“钟先生,不要想着糊弄我,我很清楚你的所作所为。我警告你不要再囚禁章一,你最好快点通知自己的律师团,准备接受我们的起诉。”
钟闵往椅背一靠,微微冷笑:“你应该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杨迭面不改色,“钟先生,我不是来受你侮辱的。况且这句话应该先过问你自己。你猜我拉开门会怎么样,你的员工若是知道自己的老板,一个衣冠楚楚的异类,正堂而皇之地坐在世人瞩目的位置,会有何等样的精彩表现,相信不用我说,你也想得出来。”
钟闵居然没有动怒,只问:“你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非常清醒。反倒是你,是否被欲望蒙蔽双眼而一直都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好”,钟闵说,“那么,林致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杨迭坚硬的面具有一丝松动,“他不知道,这跟他没有关系。”
钟闵从办公桌里走出来,站到杨迭面前,说:“我敬你是章一的老师,趁我没翻脸之前,赶紧消失。”他的眼微微眯起来,眼风如箭,“不识好歹的人我见得多了,且饶你这次。听好了,再有下次,立马废了你,我说到做到!”
杨迭的脊梁微微发冷,他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同钟闵对视。
钟闵的手机响了。他微微皱眉,“抱歉,我接个电话。”到底是修养好,且他素日里喜怒不形于色,方才因为章一,已经有些过头了。
杨迭见钟闵去接办公桌上的手机,整个人竟如同抽掉了一根筋。钟闵“喂”了一声,也不知那头说了什么,他脸色一变,狐疑地看了眼杨迭,挂断电话,招来秘书吩咐几句,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