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误入歧途?”商青黛颤声问完,悄然握紧了拳头,回忆之中的母亲是个知书达理、温柔大体的女子,她行事方正,胸怀仁心,怎会踏入什么歧途?
许大夫叹声道:“世分阴阳,总有伦常,可是若梅她却中了魔障,入了歧途,偏偏喜欢上了一个南疆蛊衣女子。”
商青黛的身子猛地一震,“你说什么?!”
许大夫再忆起当年那些事,心底百感交集,有愤怒、有不解、有悲凉、有失落,甚至还有一丝羞耻。
“若梅那年不知被什么蛊虫给咬了,药石难救,只好张贴告示,求名医救治。于是,便惹到了那个不知廉耻的南疆蛊医女人。也不知道她是给若梅下了什么蛊,若梅心心念念只想嫁那个女人,这是何等荒唐之事!”
“荒唐?”商青黛颤声问了一句。
许大夫还以为这是商青黛一时无法接受母亲的往事,点头道:“阴阳有伦常,自然是荒唐!好在,那时你爹爹差了媒人来提亲,能嫁入灵枢院,是莫大的好处,我自然一口应允。”
“可娘答允么?”
“她鬼迷心窍,怎会答允?不论怎么劝都劝不醒她,那段日子身子也不怎么好,总是昏昏沉沉的没精神,我跟你姥姥看在眼底,疼在心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
“后来,东儒不远千里将聘礼送来,他瞧了若梅的气色,觉得甚是不好,所以就给你娘亲开了一个方子。灵枢院医术果然超群,你娘吃了那些药,气色比往日要好了太多,她也不哭闹着要离家嫁那女子了,连看你爹爹的眼神都温柔了许多。我们想,她终是迷途知返了,终究是要成一家人的,她与东儒感情好些,也是好事。于是,便放心让东儒带她出去踏青,”许大夫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年轻人情到浓处总是不守规矩,后来,若梅便怀了你,为了让坊间少些流言蜚语,我们便提前在临淮给东儒与若梅拜了天地。”
商青黛暗暗为母亲心疼,不能与爱人相守,已是痛苦,不得亲人理解,又是一痛,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又怎会欢喜到哪里?
这世间怎会有断情绝爱之药?
换做是她商青黛,不能与阿若相守一世,该是怎样的绝望?又怎会突然喜欢上他人?
“娘亲吃的药是什么药?”商青黛沙哑地问了一句。
“东儒的方子我自然瞧过,那是寻常的安神方子,他说加了一味灵枢院不外传的秘药,对人体并无害处。灵枢院素有远名,院主是怎么都不会做害人之事,况且,他给药的是他的未婚妻,药方定然没有问题。”许大夫顿了一下,静静看着商青黛,“青黛,你好像在质疑你的亲爹爹。”
商青黛涩然一笑,“人人都说商院主好,其实,他好与不好,天知,地知,我知,娘亲定也知道。”
“青黛,你这次失踪,东儒四处寻你,你可知道?天下没有哪个做爹爹的会害自己的女儿,你还没有孩儿,这种心境等你以后为人母了,便明白东儒的苦心了。”许大夫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低头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发妻,“青黛,这些往事或许你不相信,可是这些都是真的,你也该知道真相是什么,免得总是误会东儒,误会外公。”
“误会?”商青黛冷声反问了一句,眼圈红润无比,“我只知道,若我的爹爹不是灵枢院院主,或许娘亲还能活着!”
“青黛,你这是什么话?!”许大夫怒目一瞪商青黛,“你娘亲的死,不怨东儒!”
“不怨他?他眼睁睁地看着娘亲被人毒死,后面明知道下毒之人是谁,还继续让这恶毒女人占了本该属于娘的一切!你叫我如何不怨他?!”商青黛眼含热泪,若不是怒急,只怕要滚滚涌出眼眶,“我只知道,娘常常在爹爹怀中暗暗忍泪,常常拉着我坐在庭中发呆,以前我不懂为什么,今日,我想我明白了。”
“青黛!”许大夫怒喝一声,“你娘的死只怨她私下又与那南疆女子相会!外公再跟你说一次,不怨东儒!若梅与南疆女子相会之后,便突然一病不起,东儒还来不及施救,若梅便撒手人寰了,你怎能怨你爹爹呢?东儒跟我私下说过,你娘之死必定是那南疆女子爱而不得下的毒手,可这些事又怎能让旁人知道?”
商青黛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来,“原来……这才是你不愿开棺验尸的真正原因!”
许大夫震怒无比,“天下有哪个男人可以接受妻子心有他人,而且这个他人还是个女子?莫说是东儒丢不起这个人,我们许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你从不相信我说的话,从不相信娘是被齐湘娘害死的,对不对?”商青黛绝望地看着外公,摇头再摇头,“我还以为,是我太任性,那么多年来把怨气都洒在你们身上,我今夜来此,本来想好好地对你说一句对不起,外公。可没想到,原来,我一直都没错!”泪水涌出了眼眶,“齐湘娘是毒害娘的凶手,那你跟商东儒都是帮凶!”
“啪!”
许大夫狠狠一个耳光打在了商青黛脸上,他老泪纵横地看着商青黛,“青黛,你着魔了么?这世间女子本就不该爱女子!嫁为人妇本就该遵守妇道!若是人伦不存,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了?若梅就是误入歧途,才会遭此横祸!她不守妇道,是为不忠,辱没家门,是为不孝,东儒没有亏待她的后事,已是大仁,严格算起来,还是我们对不住东儒……”惊觉商青黛突然跪了下去,许大夫不禁问道,“青黛,你这是干什么?!”
商青黛并没有答他的话,她挺直了腰杆,忍着泪水,轻柔无比地给姥姥捂完了四肢,颤声道:“姥姥,原谅青黛以后不能侍奉左右……”
“你这话什么意思?!”许大夫惊问一声。
商青黛还是没有应他,静静地给姥姥盖好了被子,朝着姥姥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终是站起了身来,冷冷地道,“许老爷,我该走了,还望善待姥姥。”
“你……你唤我什么?”许大夫震惊无比,“青黛,你这是在恼外公打了你么?”
商青黛冷然正视着她,“不敢!”
“咚咚。”
正当许大夫准备责问下去之时,杜若端着汤药叩响了房门。
“我不是说了,不准有人打扰么?!”许大夫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了杜若身上,原想将门外的叩门人喝退。
杜若却推开了房门,淡然走了进来,第一眼便瞧见了商青黛脸上的红色五指印,心疼地深深看着她,话却是沉沉说给许大夫听的,“许老爷,这汤药须趁热喝下,老夫人这是中风之症,若不及早活血化瘀,一旦有血水沉积脑中……”
许大夫怒喝一声,“老夫这些都知道!不用你这个黄毛丫头班门弄斧!”
杜若冷冷转过了头去,认真地道:“既然知道,为何不让我送药过来呢?莫非……许老爷根本就不想老夫人早日醒来?”
“放肆!”许大夫自知理亏,只能恶狠狠地吼了一声,“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在这里没大没小的说话?!”
“她不是……”
“夫子……”
杜若打断了商青黛的话,凛然看着许大夫, “我记得入门之时背过医训——医者,不得以个人好恶衡量病人生死,不得以个人喜怒迁凌病人对错,不得以年龄大小武断他人医术,行医不为发财,救死不问是非,扶伤不求富贵。不知这些话,许老爷可记得?”
“你……”许大夫脸色极为铁青,这丫头说这些话,句句都是在责难他的无礼。
杜若学着方才许大夫的话,接着一字一句地道:“不顾发妻重恙在身,延误药石最好时辰,是为不仁!死者已矣,却在身后妄议他人错对,是为不义!古语有云,以德服人,许老爷素来德高望重,应当不会做这种不仁不义之事,是不是?”
“你!”
原来这丫头一直在门外听了许久,偏生许大夫又不能马上责骂她,毕竟杜若的话中已留了台阶给他下,他若不顺势而下,局面会更加难堪。
有些面子,他必须给自己留。
杜若将汤药放在了桌上,低头收拾好了药箱,对着商青黛道:“夫子,我们该回去了,我们答应过阿凉的。”
商青黛点点头,没想到今日的杜若说话行事竟如此犀利,她心头又酸又涩,话中有话地道,“言而无信,何以立世,阿若,既然答应了阿凉,你我都要做到。”
“慢着!”
商青黛冷冰冰地看着他,“许大夫想要强留我住下不成?”
一句话说得如此严重!
许大夫倒吸一口气,咬牙道:“好,好,既然翅膀硬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留你做甚?!”
“阿若,我们走。”商青黛唤了一声杜若,杜若点头将药箱背好,便随着她走出了房间。
“青黛,我们许家可以出不孝之人,却万万不能再出一个罔顾人伦的羞耻之人!”许大夫一步追了出来,警告道,“希望你不要步若梅的后尘。”
“我怎会步娘亲的后尘呢?”商青黛冷声反问了一句,伸手牵住了杜若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大门走去。
心底,掷地有声地响起几句话——
真心难得,有阿若一人,已远胜世间良人无数。
我怎会再步娘亲后尘?
再傻傻地死在伦常二字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