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当商青黛与杜若来到临淮城门口,封城的将军当即上前喝问了一声,“临淮城中疫症正猛,二位姑娘若是探亲,可过些日子再来。”
“我与阿若都是医者,今日入城,只为出诊。”商青黛凉凉说完,又加了一句,“银针十八许是我外公,将军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问上一问。”
“许家的小小姐,那不就是灵枢院的大小姐了!”将军又惊又喜,夜色正深,此时的商青黛面上又罩着面纱,即便如此看不清脸上面容,就单看那双若水眸子,将军也觉得此女甚是好看,不觉心魂都丢了几钱。
商青黛被看得有些不舒服,冷声道:“将军既然已经知晓,那是放我们入城呢,还是不放我们入城?”
“放!放!就凭许大夫在临淮城的名望,我怎敢不放呢?何况咱们临淮城的留守方大人可还是许大夫的至交呢!”
将军惊觉商青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也不笨,知道自己话似是多了些,当即收了声,向身后小兵挥手道,“开城门!让商小姐入城!”
“是,将军!”
“阿若,我们进城了。”商青黛给杜若递了一个眼色,杜若点点头,便跟着夫子走入了临淮城。
做为大燕南京,临淮素来繁华,只是,这次疫症实在是来得又急又猛,此时的大街一片萧条,除了巡逻值守的将士外,看不见一个百姓。
自从朝廷下了杀令后,那些染病无救之人,皆被拉走斩杀焚尽,不少人家已挂上了白灯笼,贴上了丧符,夜里偶有哭丧声传来,让人的心莫名地幽幽生寒。
巷陌之间,飘荡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不用多说,那是临淮大夫们在城中洒下的药粉。
走在临淮城中,商青黛与杜若只觉得恍若踏入了一座死城,人人绝望,人人惊恐,人人无助。
可是,两人心里都明白,临淮城已经能做的都做了,听天由命的是百姓,爱莫能助的是医者。这世间医者并非万能,有些天灾,他们只能兴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家死在眼前,只能默默期待疫症的快些离去。
许府门前挂着一对褪色的红灯笼,在夜色中添了几许沧桑的意味。
略旧的朱漆大门已有些许斑驳,上面兽口处的铜环已磨去了半环金漆。
当商青黛触上铜环,心底突然涌起一些酸涩感来,这些年她一直在怨外公,却从未易地而想,其实失去若梅外公与姥姥心里并不比她好受。
“咚!咚咚!”
终是叩响了门,商青黛松开了铜环,轻轻地叹了一声。
“夫子。”杜若轻轻一唤,握住她的手,对她微微一笑。
商青黛回握住杜若的手,点头沉声道,“阿若,你今日说的那些话,或许是对的。”
杜若轻轻一笑,“夫子能想通就不算迟。”
“确实,不算迟。”商青黛忽地笑了,“若有外公帮我,或许我能与齐湘娘斗上一斗。”
“夫子想做什么?”杜若脸上笑容一僵。
商青黛微微蹙眉,“容我再思量几日。”
“咯吱——”
大门突然打了开来,披着袍子的老管家一瞧竟是商青黛,当下惊呼道:“小小姐?!你怎的来了?!”
“姥姥有病,我来看她。”商青黛简单地说明了来意,便带着杜若一步踏入了府门,“阿若,你跟我来。”
临淮许家,对商青黛来说,并不陌生,姥姥素来喜静,就一直住在南边的小院中。
老管家看着商青黛带着杜若走向南边小院,不由得大喜,他将房门关好,快步去给书房的许大夫通传小小姐回府的消息。
小院幽静,姥姥所在房间的灯火通明,两名丫鬟给老夫人擦洗换衣后,端着热水帕子退出了房间。
“你们是什么人?”两名丫鬟入府尚浅,还不认识商青黛。
商青黛没有回答她们的话,径直往姥姥的房间走了进去。
两名丫鬟慌得上前想拦住商青黛,杜若挡在了商青黛身后,道:“夫子是你们家小小姐,今日来是为了给老夫人看病的,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管家。”
“这……”两名丫鬟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杜若。
杜若沉声道:“若我所说有虚,管家又怎会放我们进来呢?”
两名丫鬟只能点点头,暗中递了一个眼色,还是决定退下,赶紧去问问管家。
杜若看着两人走远,这才走入姥姥房间。
白发苍苍的老人家静静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锦被。
商青黛走近老夫人,缓缓在老夫人面前蹲了下来,眼圈有些红润,“姥姥,青黛没事,你睁眼瞧瞧,青黛回来了,回来了。”
说着,她掀起被角,手指探上了老夫人的手腕,眉心一蹙,发出一声沉叹。
杜若将烛台拿到了商青黛身侧,拉了个小凳子过来,把烛台放在了凳子上,然后她将肩头的药箱放在了一边,把针囊递给了商青黛。
“阿若,准备羚角钩藤汤。”
商青黛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回头看了一眼杜若,却发现杜若已经在磨墨,准备写方子了。
“羚羊角片、生白芍、茯苓、钩藤、桑叶、生地、竹茹、川贝母、还有甘草,夫子,对不对?”
商青黛没想到杜若对这些方子已经如此熟悉,她微微点头,心头却欣慰得很,她昏迷的这些日子,不知道这丫头到底用功到了什么地步?
杜若疾笔写完方子,搁下毛笔,“夫子,我先去煎药,再备些艾草水,能暖一下老夫人的四肢,对她的病情也有好处。”
“嗯。”商青黛应了一声,心头却暖得厉害,以后有阿若陪她行医济世的每一天,该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岁月。
只是,现下不是她憧憬未来的时候。
她收敛心神,取出银针,在烛火火焰上烧了烧,移近了姥姥的头部,找准了她的百会穴,落了一针,她又取了一支银针,又找准了悬钟穴,又落了一针。
就在商青黛专心给姥姥落针之时,其实许大夫与老管家已经站在门口许久。
“老爷,你怎的不进去呢?”老管家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瞧见这样的青黛了。”许大夫红着眼眶说了这样一句,青黛与若梅长得有几分相似,这样的一幕,是那样的恍若隔世,其中滋味,只有许大夫明白。
既有温暖,又隐隐作痛。
汤药尚在煎熬,杜若暂时交给了府中专门煎药的药童看着片刻,自己先端了泡着艾叶的热水过来,瞧见了还是立在门外的两人。
杜若低头看了一眼艾叶水,想到一些什么,她径直走了过去,低声道:“许老爷,这艾叶水,还是您端进去好些。”
“你这丫头……”许大夫本想责一句,可是转念一想,若是他把艾叶水端进去,兴许能与青黛好好说上几句话,毕竟在青黛姥姥面前,青黛不至于那般句句带刺。
许大夫接过了盆,缓缓走了进去。
“阿若,你来……”商青黛本想唤杜若来帮她一起轻按姥姥的穴位,给姥姥疏通血脉,却不想一回头,看见的竟是外公,她不由得一怔。
“夫子,我去看着汤药,煎好就送过来。”杜若探出半个脑袋,匆匆道了一句,便转身跑远。
商青黛岂会不懂那丫头的意思,有些心结虽然解开了,但是面对亲人总归还是要把话说开的,这个机会是杜若故意给他们爷孙两个的。
“外公。”商青黛有些僵硬地唤了一声,她起身来接许大夫手中的盆,声音比平时柔了许多,“还是让我来吧。”
许大夫有些愕然,“青黛,你……”
“有些事,其实也怪不得外公,这些年,是青黛愚钝了……”商青黛将盆放在桌上,拧了拧当中的帕子,又回到了姥姥身边,小心地热敷着姥姥的掌心掌背,“如今我只希望姥姥能快些醒过来,我们一家人谁都好好的。”
许大夫热泪盈眶而出,“你能想通,就好,就好。”
“我不怨你,可是不代表我不恨齐湘娘,外公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娘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商青黛笃定地开了口,“我不能让她枉死。”
“你怎会恨你二娘呢?”许大夫摇了摇头,走近青黛,“你娘的死,怨不得你二娘,有些事我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实在是外公不知道如何启口。”
“不怨齐湘娘,又怨谁呢?!就是她下毒害死的娘!”商青黛不敢相信听见的话,她站了起来,漠然看着许大夫,“我一直以为,是我错怪了你,可是,我现在才知道——你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商青黛强忍住了话,那毕竟是自己的亲长,她怎能放肆到喝骂自己的亲外公?
许大夫虽然生气,可还是忍住了怒意,他沉沉一叹,回头看向门口的老管家,“你先退下吧,吩咐其他人,一刻之内,不许过来。”
“是,老爷。”管家退了下去。
许大夫又叹了一声,静静看着商青黛,“青黛,你娘之死,全因误入歧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