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那爱护小动物的负责人不在,听旁边的学妹们告诉萧磊,她们中午在草丛中发现这只一动不动的幼猫,瞧着好玩就提溜到捐款箱里。学妹估计是人文学科的,好管闲事且叽叽喳喳的。你看我法律系的同学除了萧磊,基本都高冷地站在原地不动等着我俩。
小黑猫依旧蹲在箱子里,除了直勾勾瞪着人以外,简直跟一头假猫似得。萧磊走过来伸手就狂戳猫脸,猫非常隐忍地扭开。我忍不住摸摸它头,它倒是勇气很足地哈了我一口,却也没反抗。不知道是不敢,还只是因为没心情。
说实在的,这么死气沉沉的猫挺罕见的。不过估计猫都这样,所以我个人更喜欢狗。但救助小猫这点事情,也还是举手之劳。
下午上课,我把手机放到书本下面。好不容易感觉到震动声,连忙移开偷看。结果发信人是钱唐,他问我“今天正常时间下课吗?”,第二句是,“晚上早些回来。”
我愣了下,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琢磨着是不是这人终于记起我生日了,但也不太确定。他这人一到说正事,不然太直接,不然太墨迹。
真正想等的短信迟迟不来。
幸好这一天课的案例是我喜欢的,讲得是dudley and stephens案,具体也就是讲海难幸水手在没有食物和淡水的状态下,吃了同行者的事。下半年要司考,学院很多老师把本学期的成绩重点放在期中考核,这算是其中的论文大作业,教授只是为我们提供思路。萧磊确实是学霸,一直就着英美法系里斯卡利亚大法官的意见,跟教授从是否进行“紧急避险”的可能性一直到詹姆斯在“排除合理怀疑规则”的研究。
我也坐在第一排,但完全抢不到发言的机会。唉,看来世界上的事情不应该分为违法和不违法,应该分为轮得到你说的和轮不着你说的。
等课堂最后,教授的结语终于压着下课铃一起传来:“在大千世界和历史长河里,诸多案件事由都真相扑朔难辨,司法机构的存在意义也在于此。各方都认为自己的行为在情理之中时,身为一名正直的法律人,我们更应该睁大自己的——”
这次,我终于能接上话了,然而情不自禁就想接上了“钛合金狗眼”。
我不能再得罪教授了!但台上的教授估计没听到,他慢腾腾地继续:“谨慎的双眼,懂得法眼看天下。我们下课。”
萧磊在我旁边还讨论课上的案件,我终于逮着机会。但和他们辩论了十五分钟后,突然想到打开手机,但手机依旧没信。我火冒三丈也顾不得说了,奋力拨开同学,一口气再跑到湖边那些社团喜欢扎堆的路旁边。
a大这块的路依旧是社团集聚地,熙熙攘攘的跟卖菜似得。在所有社团如火如荼开展自己没用宣传的时候,热爱小动物协会的摊位占据最差的地形,而且面前又特别明显空出一大片。为什么呢?你看别的社团也就是在学校里发发传单,喊喊口号,有的土豪社团还送点扇子和本啊纸啊的赠品。但就这个傻缺保护小动物协会,次次都抱着个募款箱求捐款,简直跟丐帮似得,路过的师生见到他们这帮人,简直像躲避公共厕所门前的臭味一样立马绕道走开。
我抓住躲在后面棚子里玩手机的那个面目模糊的社团负责人,责问他:“你下午怎么没给我发短息?你是不是把钱咪了?小心我告你!”
早在中午临走前,我给那几个学妹留了点钱,托她们转交给爱护学校小动物的人,让他们去旁边的宠物医院给那只小猫检查身体,剩下的钱做做绝育和打疫苗。但等了一下午,这事都没信。
负责人见到是我,也愣了下:“我给你打电话啦?一女的接的,她说不认识你。”随后把手机举给我看,而我这才发现上次捐款留了个假号和假号,只好赶紧放开他。
随后手里就莫名其妙地被塞了一个募款箱,里面依旧没钱,只有黑压压一撮毛,是那只小黑猫在里面安详躺着,负责人告诉我体检绝育都做完了,现在麻药劲没过去,于是毫无知觉地在睡。
按道理,我只需要把这小箱子放到学校里的某个安静的角落,再摆上点猫粮拍拍屁股走就行。也都怪那个负责人,非让我和他一起等它麻药醒了再放走它。结果这只猫一直在睡,而我干巴巴等了半个多小时后一咬牙,索性直接把它带回家了。
回到家放哪儿呢,肯定不能让猫独自待在车里一晚上,又不太好活生生地把它拿回家。因此我就把纸箱子放到家里小院桃花树旁边,心想这大概就安全了,明天再找个机会放了它。
也不知道小黑猫麻药打了多少,它折腾来折腾去,依旧一动不动躺在盒子里面。我趁机上下狂摸了它全身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进家门。
如今天黑得越来越晚,现在的天边都还是亮着。加上路上堵车,已经比平时晚了一个多钟头才回来。推开家门,我发现钱唐正安静坐在开放厨房的吧台前等我,锃亮桌面放着一本书和一杯没怎么喝的酒。
听到响声,他回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钱唐还没开口,但从目光中,我立马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很不对劲。没准,这就是传说中法律工作者“看不见的钛合金狗眼吧”。
于是我赶紧扔了包跑到他跟前:“在哪儿呀?”
钱唐假装怔了怔:“什么在哪儿?”
我抿着嘴不出声,绕着他正反各走了两圈,大脑和心里都在猜这人究竟把礼物藏在哪儿,他会送我什么礼物。而钱唐坐着没动,眼也不眨,任我上下打量。
他又问我:“下午不是收到短信,为什么还回来的那么晚?”
我目光发亮,死活不肯主动说话,就拼命耐着性子等他自己揭开谜底。
过了会,钱唐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先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掐我脸,再说:“怎么越发机灵了,你去打开这扇门。”
拧开门,还没看清眼前都有什么,就先感觉有个东西嘭地重重撞到脚上。再退后一步,我低头发现一只小柯基犬像路边的野狗一样狂奔出来,显然在厕所里关了很久。
如果不是刚心满意足摸完猫回家,我简直都能惊喜跳起来。但此刻,我也是目瞪口呆,扭头看到钱唐正朝着我笑。
我都发抖了:“我靠!是你送我的?!!!!”
钱唐却笑着摇了摇头,他解释:“今天下午到杂志社谈广告,旁边隔壁影棚带它来的。我跟别人讨了个人情,借过来两天给你玩玩。“
“什么?这难道不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吗?”
他一怔:“什么礼物?”
我沉下脸来瞪着他,钱唐目光略微一转,显然有点所悟:“哦,宝贝是该过生日了。”
“什么叫该过啊!!!我的生日明明都过了很多天啦!”
没来得及再继续说话,那只柯基已经在客厅里狂奔一圈,又迈着矫健的步子过来跟没头苍蝇似得撞到我脚上。我靠,怎么狗的智商都那么低啊,但我好喜欢狗啊。于是直接坐在地上,逗了它好一会。
这时想到口袋有点剩余猫粮,我连忙拆开给它闻了闻。柯基好像饿了,闻下猫粮张嘴就要吃。
钱唐却无声走过来把它腾空抱起来,柯基张着嘴什么都吃到,急得要命又不知道怎么办。唉,据说柯基还是最聪明的狗之一,但再聪明的狗在人类看来依旧是傻得要命。
“狗主人嘱咐过这狗肠胃敏感,只能吃特定食物。去那里拿罐头。”
门口倒是果然提来一大堆狗粮,甚至还有一次性的纸碗。我简直兴奋极了,跑前跑后给柯基倒上水,倒上粮,趴在地上看它呼哧呼哧地吃了不少。而看柯基吃饭的当口,我也隐隐有些疑惑。
“它好像很饿啊。你都带它回家啦,下午都没喂它?”
钱唐也蹲在我旁边,他说:“总得等你回来。若是我中途喂了它,它此刻便不和你这样亲了。”
靠,这人心眼怎么永远那么多啊。我抬头瞪了他一眼没说话,伸手继续抚摸小柯基粗壮的前腿。
钱唐望着我:“生气了?”
我实在忍不住抱怨:“你多少喂它点东西吃啊。”
“不,我是说,我居然忘记你生日了。”他伸手过来就要搂我,我一气之下把钱唐推倒在地面上,不小心自己也坐倒。而柯基听到我们这动静后也停止吃狗粮,用长长的湿鼻子仔仔细细亲亲热热地嗅了我一会,扭头继续吃。
而我在观察它的过程中,发现一个巨大的真相:狗的眼睛绝对没有猫的大。
虽然说生日过去了,但钱唐既然都想起来,总还是要意思下。于是晚上出去吃的,不过因为我坚持要享受遛狗时间,就没去什么好餐馆,在小区旁边的快餐店吃的。快餐店不让带宠物,我俩只好坐在外面。
我喜气洋洋地牵着那只柯基,但它刚出家门就直接向我放猫的箱子奔。我死死拽住引绳,差点没勒死它。钱唐正在后面锁门,没看到这事。
吃薯条的时候我问他,既然都忘记我过生日,今天干什么带狗回来给我玩。他理所当然地说:“因为觉得你会喜欢。”但随后又立刻笑着说,“玩狗当然可以,以后我再带给你别的好玩。但家里不准养狗。”
我无声地瞅他一眼,心想口气这么横,你院子里有只猫你知道吗。
钱唐自然不知道,他只是晃着可乐杯子里的冰块,微含促狭地说:“又在腹诽我什么啊?”
我瞎说:“我在想你这人要是变成动物后会是什么动物。”
钱唐挑眉:“说说看。”
答案太明显。钱唐周到体贴,但显然属于狗的近亲,不适合人工饲养也养不熟。虽然不至于吃人不吐骨头,只是实在是两面极端心眼莫测不太纯粹。
别的不说,钱唐前两天把王晟的空药盒还给她家人。只还了一个,扣下另一个。我问为什么,钱唐只说防患未然,但眼睛里隐约罩着点寒霜。反正,你要是只跟钱唐谈条件,像制片人和投资方那样,基本就选择了与虎谋皮,也永远别指望他为私事动感情。而再傻点,像那些演员导演之类的只跟钱唐谈艺术谈情怀,最后无一例外又被他活活玩到心碎死。
不过啊,真话我不会说的。
为什么。因为现在气氛特别好,晚上干燥静谧的风吹着我,也吹着钱唐。我们吃东西的时候,那只不属于我的柯基犬哒哒哒地绕着步子傻不拉几地沿着马路牙子跑。钱唐边低头看它,边换着手里牵引绳的方向。
我自己这辈子永远喜欢听夸奖喜欢乱表现,估计他也是。干嘛总阴阳怪气地数落他啊,又不是上课。
于是我说:“我觉得你像一个猩猩。”
钱唐也怔了怔:“这又是为什么?”
”反正在夸你,你不像任何动物,就算像动物也是最像人的那种动物。”
钱唐把狗的牵引绳交到我手里,他慢条斯理地说:“哦,像《金刚》里那只猩猩?”
我一时语塞,随即想起来和他一起看的《金刚》这部电影:“……可能,呃,有点像吧。”
他笑了下:“如果那样的动物,我可以接受。”
“……不不不,但我没想到你会变这么大。”
钱唐伸长腿,他转转眼睛低声笑着说:“如果我是金刚,特长生,你可就有苦难言了。”
说起来实在是很滑稽,当钱唐在我旁边若有所思地坏笑的时候。我仿佛真的看到一只七米大的巨型猩猩正坐在我旁边吃我薯条,他没准也会淡淡地说:“不准养狗!特长生,否则我把它吃了!”
天啊,如果跟这样的动物活在一起,我也没法养别的啊!
真相是,等那只柯基都被送走了,小黑猫却莫名其妙地留下来,还被我养起来。
我是真的很不喜欢猫,全世界猫在我眼中一个德行。狡诈,忘恩负义,偷偷摸摸,喜欢挠人等等。但不知道猫这种动物里里有没有智障,如果有,估计眼前这只小黑猫就是一个智障。这表现在它胆子特别小,特别没骨气,而且它属于特别没个性的猫。
等第二天早上我查看它的时候,小黑猫正努力地翻过箱子。但一看到我来了就不动了,依旧在里面无精打采地蹲着,就转动着大眼珠子。我用绳子逗了它几下,不夸张,小猫不知道之前经历过什么,喜欢在人类面前用心地伪装一个玩偶。从来不动,也不叫,你玩狠了它就张嘴哈你,但也不敢伸爪子挠你。平常呆呆望着你,不知道猫脑袋里都琢磨什么。
“妈的,智障。”我实在忍不住说。
它依旧威严又弱智地盯着我。
没怎么犹豫的,我发现自己已经在院子里给它搭了个猫窝,甚至还放了个猫砂盆。我甚至每周都给它剪指甲!而钱唐对此完全不知情,他天天从小院子里走,却好像压根注意不到这种小事。
也就在帮我收快递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什么东西那么沉?你再买书都可以往新公寓放,以后搬家也方便。”
我沉默片刻:“我打算养一只猫。”
钱唐理所当然地说:“不可以。”
我没吭声,反正怎么说来着,这已经是既成行为的犯罪了。
还记得以前么,我夸下了海口说不跟钱唐吵架,不跟他生气。其实,要做到这事简直比让那只愚蠢的小黑猫学会如厕完用沙子盖它猫屎一样困难。
在四月份的时候,我俩为了卧室里遥控器能不能放在床上,和长毛地毯上能不能踩拖鞋来回的吵架。我气得直接锁门让钱唐自己在客厅里睡了一晚上。这还不解气,顺便把他常用的一条领带扔了。事后告诉钱唐说:“电视上看你戴就觉得很丑,顺便扔掉了。”
五月份的时候,书房里摆着明朝据说价值连城的翡翠树,是在我都忘了为什么原因吵架的时候,被钱唐亲手砸的。当听到那清脆响声的时候,钱唐脸上的神情跟我一样变了好几变。之后,他迟迟不让我扫那些翡翠沫,低声说:“没想到底座不稳。我只是随意一拍桌子。”
反正再激烈的吵架,我俩四个小时后基本还能说话。有时候是我撑不住问他事,有时候他忘记了跟我吵架又跟我聊别的。
等我这学期用尽全部精力应付完考试和论文,终于来到了多雨的暑假。因为准备接下来的考试,很长时间都蹲在家里复习。在那只智障小黑猫越来越依赖我的时候,我决定在一个雨夜让它进家门,它也就没再出去。
虽然钱唐不抬眼皮就能预测很多事情,他可是又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才发现这只猫现在在家里的。除了出差原因和回家晚后习惯不开灯,也排除小黑猫一听到声响就立马瑟瑟地躲在沙发下面,更排除我在疯狂打掩护。他是真完全没意识到家里多了一只猫,这简直太神奇了。
而等这次他从上海出完差回家,钱唐告诉了我cyy最新的举动是允许艺人自己再签约其他艺人。也就是说,cyy允许艺人本身可以充当经纪人角色,以自己的喜好再签约新人。相当于在cyy的帮助下,形成自己的签约工作室。而自己新人宣传业务可以外包给cyy,也可以借助cyy自己运营,只是抽成的比率不同而已。
钱唐叙说的口气难得的兴奋,我猜着估计就是好事。而cyy自制的最新电视剧创下了网络首播和电视台签约新高,而在新老艺人方面,公司为叶珈蓝的新剧买下地铁线路的全排广告。花费不可谓不高昂,但也不知道这么浮夸的宣传是秀佳还是蔡琳珊的主意。
但可能就像钱唐所说,叶珈蓝“真正的”成功了。
钱唐好像对自己也很满意,他笑着说:“之前取得的那点成就,只是人云亦云空洞的利。而我说过,我不相信才华取得的东西,因为这些终究消散。但如今不同,以前提到cyy,大家只想到是我的公司。但cyy如今经世致用,终于开始只成为cy——”
突然间,他一下子止住了话头,沉默许久。
而我正坐在楼梯上无精打采地看浩如云烟的民法,顺便监视我家那智障别跑到楼上。隔了半晌,钱唐走下来从后面紧紧搂住我,把脸搭在我脖子上。
“特长生,你看看我,我大概是发烧了!”他低声说。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放下书回头紧张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夏天么,也摸不出什么。体温感觉都没差,于是只让他快点休息。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关心地问钱唐好点没有。可惜他休息的时间是够了,脸色依旧难看。
“现在好多了,也终于确定不是幻觉。”钱唐口中这么淡淡地对我说,他正拿着咖啡杯子,目光紧盯着地面,“特长生,你过来向我解释下这是什么东西。”
我好奇地走过去一瞧,也气得七窍生烟又哑口无言。那只智障有极其怕人的小黑猫早不出来晚不出来,此刻正卧在我昨晚帮钱唐收拾好的空行李箱子里,睡得正香呢。
钱唐见我这愕然无语的神情,眉眼微抬,冷笑着伸足轻轻一踢箱子。那只智商低到可怕的小黑猫却死活不醒,动了动耳朵继续睡。
他嫌恶地问:“你什么时候拣来的这猫?”
面色虽然僵冷,目光却十分平静又无奈。
于是我内心默默鼓励自己,加油,李春风,这一架你绝对能吵赢。
结局确实是我赢了,不过,我也每天晚上都哄了钱唐很久。
“你现在是复习司考的时刻,我不想你不及格后还往我身上赖。”他终于松口。
“不会的。”我欣喜地说。
现在,这只智障终于能自然地睡在家里的沙发和床上了。而钱唐再皱眉看了我和猫一会,他从手边直接扔了个靠垫过来,把那智障吓得又躲到了柜子底下。
“只此一次。除非这猫死,绝对不准再往家里领别的和养别的东西。”
“你别咒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