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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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姬婉是个什么情形,他已经记不太清了,他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所到之处从来都是奉承讨好,他的一生顺风顺水,直到遇到姬婉。

因为姬婉,他娶不了心爱的女人,因为姬婉,他疼爱的长子上不得玉牒,最后更是因为姬婉,生生把许氏逼成了疯子,他一直都很讨厌姬婉,讨厌她的高高在上,讨厌她不像别的女人那样唯唯诺诺,讨厌她的心半点不在自己身上。

姬婉和他实在太像了,不止是出身,还有性格,他有时看着姬婉就像在看着自己,看着她冷漠厌倦,看着她心如死灰,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换成是他,早就去死了,一个女人,不得丈夫宠爱,拖累娘家,带累子嗣,活着还有什么用处?

可他即使再恶毒地揣摩她,也从来没想过她真的会死,至少在他的想象里,姬婉该像太后那样一直一直地活着,活到姬家倒了,弄个佛堂青灯古佛,膈应他一辈子,他心情好了会去看看她,被嘲讽几句,或者直接打一架,她怎么就死了呢?

江承愣愣地抬眼看着悬在房梁上的那条白绫,似乎那不是什么白绫,而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小松子看着实在不像,小声提醒道:“主子,是不是先让太医查验一下,好把皇后娘娘放下来?”

不知道听没听见,江承没说话,候在外头的太医没有命令也不敢进来,正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姬婉的尸体随着白绫微微晃动几下,江承忽然瞪大了眼睛,叫道:“皇后没死,皇后没死!快,快救人!”

小松子吓住了,“这,主子爷,刚刚那是风……”

“朕说了她没死!她怎么会死呢!”江承一把揪住小松子的衣襟,厉声喝道:“快去叫人,把皇后放下来!你想害死皇后吗?”

小松子没法子,只能出去叫侍卫,不曾想他刚一转身,江承的喉头一甜,哇地一声,吐出好大一滩血来,他听见动静回头,只见江承愣愣地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蔓延开来的血迹,目光几乎茫然。

“主子爷……”小松子张了张嘴。

听到小松子的话,江承失神的目光有了一丝聚焦,他的嘴角还留有血迹,然而出口却是:“狗奴才,还不快去叫人!”

侍卫小心地放下了皇后早就冰冷的尸身,太医想要上前查验,却被江承一把推开,他几乎是扑上前去,见了尸身,他愣愣的。

上吊死的人总是很难看的,在他的印象里,姬婉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即便是落胎的时候,她的脸上也是带着十分明艳的妆容,不,应该说是对着他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卸过脸上那一层妆。

对着那堪称狰狞的面容,小松子都忍不住别开了视线,然而江承看着,却是露出了一个近乎温柔的笑容来,他对众人认真地说道:“这不是皇后,皇后比她美。”

有太医想要上前给江承把脉,却被他推开,随后这个坐拥四海的男人竟然就那么跌跌撞撞地推开众人,跑了出去。

皇宫里灯火通明,这一夜,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

隔日罢朝会,积压了五日的公务原本都是等着朝会上向天子汇报的,突然罢去了朝会,诸多事宜都转不动了,孙首辅被推出去,要他进宫面圣,问清情况。

走到半路,迎头正撞见东厂的车驾,孙首辅对长青的观感其实还不错,年轻人很少有踏踏实实做事的,这个面容漂亮的年轻人就是那少有的百分之几,只是碍着李平西的面子,他也没法明面上对他好声好气了,冷了一阵,倒发觉这个年轻人不仅做事踏实,连心态都是一等一的。

长青对孙首辅也没有太大恶感,见他车驾是往宫门方向走的,让驾车的富贵儿停下,自己下了车驾,走到孙首辅车驾前行礼。

“孙老可是要进宫面圣?”隔着车帘,长青谦恭地弯了弯腰,宛若后辈子侄。

孙朝远一把掀开车帘,“你是从宫里出来的?可知道陛下为什么罢朝会?也省得老夫跑一趟了。”

长青顿了顿,低声道:“回孙老的话……晚辈刚见过陛下出来,昨夜宫里出事,具体什么事情还不清楚,只知道陛下吐了血,癔症了一夜,刚才才睡下,实在是事出有因。”

孙朝远一把年纪了,对宫里那些情情爱爱的不甚了解,更不知道皇后在冷宫里,捋了把胡子,斥了一声荒唐,见长青态度谦和,话头才软了些,“那就这样,老夫回去了,你也是,宫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少掺和,不是已经出来了吗?有这个机会就好好干,本朝不兴前朝那一套,什么宦官外官的,归根结底都是为皇室做事的。”

长青这下是真有些惊讶了,孙朝远却不管他怎么想,把帘子放下,让家仆转了道,长青站在官道上愣了好一会儿,才低笑了几声,回去车驾内。

富贵儿在外头道:“主子,还去内阁吗?”

长青目光落在身侧纯金雕龙的方盒上,顿了顿,说道:“回东厂。”

他确实是刚从宫里出来,江承没有和他说什么,只是把天子金印交给他,让他把朝会的事情处理好,出来的时候,小松子却背着人,把什么都跟他说了,还叮嘱他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皇后出事确实令人唏嘘,其实以皇后的性子,长青觉得这里头应该有什么蹊跷或者误会,然而小松子说主子清醒过来之后,一心认定皇后是自尽,不准太医动皇后的尸身,怎么劝都没法子,只能等主子发话之后再发丧。

说是这么说,皇后的死活和他一个外臣已经没有关系了,这事唯一对前朝有影响的地方在皇后的身份,在她那统御十五万西北大军的弟弟上,而不是这件事情本身。

内阁成立之初,江承就想过该不该让他们兼理军务,得出的结论是不成,尤其是西北军务,原本那兵权就够威胁人的了,再和内阁扯上关系,还不翻天了?所以西北军务除去大捷这种一路通报的事情,是全权由东厂负责的。

长青刚回来,就收到了一封密折,密折制度也是从前朝兴起的,看密折的封皮就能知道是哪个等级的官员呈上的,青皮一般上不了天听,到达三品衙门就能拆,再上几层,鹅黄封皮到正红封皮的密折,就能出现在御桌上,不过江承已经很久不看折子了。

这封来自西北的密折是正红封皮,代表上折之人至少也是从二品的官员,长青把从宫里带出来的天子金印妥善放置好,才拆开了密折。

密折上的字显然是做过处理的,方方正正的台阁体,看不出字迹,长青习以为常,然而再看下去,脸色却是变了。

“……助军之事乃为臣本分,然王与大将军多年秘而不宣,必有蹊跷,故臣请陛下查实。”

这竟然是一封告发南疆多年来资助西北军的密折!

事实上以前不是没人质疑过,谁也不知道先帝心里是怎么想的,一直以来拨给西北军的军费实在是少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对此西北军给出的答案是以战养战,先帝信了,于是给的军费越来越少,到最后连抚恤金都不发了。

这事能被告发,说明知道的人不少,这个时候,有动机揭穿此事的西北军高级将领,似乎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了。

长青把手里的密折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所谓旁观者清,他太知道这封密折到了主子的手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了,宁骁侯本就不得主子信任,又出了和南疆勾结的事情,即便是他再有能力,主子也不会再用他了。

如今西北战事正紧,临阵换帅本就不妥,因为换上的人是宁骁侯才能安定,若是再换上一个不知所谓的周疆,只怕刚夺回的嘉峪关又要拱手送人。

上密折告发,就是为了不让人知晓自己的身份,而所有的密折都得经过东厂才能上达天听,只要这人不横下心暴露自己身份直接上书内阁,那这封密折的存在就是永远的秘密。

长青死死地看着手里的密折,不知为何,除去对西北战事的担忧,心中还升腾起了一股怪异的热流,他似乎第一次明白了自己手里的权柄到底有多大……他为帝王耳目,有天子金印在手,只要他愿意,他能让江承成为瞎子聋子,代帝王口舌,行帝王之事,虽无帝王之名,却有帝王之实。

秋风穿堂,拂过长青流着冷汗的面颊,让他生生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后,他才发觉手里的密折竟然被自己无意识地捏折成了两段,心里的深处,似乎有什么跟着一起被捏断了,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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