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头说完,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长青挑挑眉,看看四周有说有笑的几位大人们,丝毫没有看出内阁是多严肃的地方。
地方府衙很多时候是比皇城脚下的官府要气派得多的,内阁在六部之中硬挤出一块空地,地方自然大不到哪里去,至少比东厂寒酸,但长青莫名地很喜欢这里,大约就是因为这种轻松的气氛。
内阁处理完的事务要经过东厂审阅,却不是谁都有职权审阅,长青最开始的时候等内阁事务下发再行处理,经常白日没有事情干,夜里却要拖得很晚,如此几日过后,他就和几位阁臣商议,大部分的事情隔一日审阅,有急件可以立刻处置。
若说东厂本来的职务是监察百官,辖制内阁,起到帝王耳目之用的话,那么从长青进入内阁听政开始,帝王耳目就变成了代行帝王之权,好在他并没有指手画脚,没让内阁拿住他的把柄。
日头西斜,屏风外脚步声陆陆续续响起,长青把手头的事情忙完,也没有在这里多待的意思,刚刚起身,就见周孝先从偏间出来,对他一笑:“赵大人,今晚户部聚会,不如一起吧。”
“不了,今日是长辈生辰,该早些回家的,”长青笑了笑,温声道:“晚辈下次请周大人喝酒。”
周孝先脸上并没有露出多遗憾的神色来,分外谦和地拱了拱手,转身告辞了,长青把笔墨收好,心下也暗叹几分,周孝先这是在向自己示好,只是未免太急了些,他不知道这是官场习惯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至少在这个时候,他还不能做得太张扬。
出了听政院,外间车驾已经上前等候,禁军仍旧恭恭敬敬行礼,长青点了头,上了车驾,车夫娴熟地转弯,去的却不是东厂的方向。
转过官道,沿着护城河一路出城,车驾外人声渐稀,直到再也听不见皇城喧嚣,长青知道,到地方了。
车驾还没停稳,宝儿就掀了车帘,两眼弯弯,带着欢喜的笑意,声音脆甜,“快下来,就等你了!”
一下车驾,手就被牵了起来,长青无奈,跟着宝儿一路往宅子里走,门房叫了声小姐姑爷,笑呵呵的招呼自家驾车的儿子。
今日是李湛英整四十岁的生辰,大宅内外早早地操办了起来,还特意请了城里飞鹤楼的厨子置办酒席,招待的都是自家人,长青回来得不算晚,更衣过后,宝儿拉着他去给李湛英敬酒。
换下穿了半辈子的内廷总管衣服,李湛英看着竟然也有几分年轻了,见了长青,笑道:“今天回来得早,没人说什么吧?”
长青微微摇了一下头,“和几位大人一起走的,今天户部聚会,有三位大人要赴宴,大约这才早了。”
“那就好,”李湛英点了点头,他谨小慎微了半辈子,长青做的又是宫里没有过的差事,总要忍不住多担心他一些,怕他恼了位高权重的大人们。
说话间宝儿已经坐到王容身边吃上了,三桌酒席他们四个人围了一桌,其余的是王容那些学生们,在这里住了有一阵子,长青连这些人的名字都记下了。
“等转过年,我想带着你姑姑回老家一趟,八成也就不回来了,”李湛英端着酒盏,看了王容一眼,然后才慢慢地说道:“皇城待了一辈子了,没什么意思,我手头上也有些银子,回乡祭个祖,带你姑姑去游山玩水,也是个活法。”
宝儿正鼓着嘴给银耳羹吹气,闻言连忙点点头,“这个好,这个好!等长青什么时候不忙了,我也让他带我去,一辈子就待在一个地方,多没意思啊。”
话音刚落,一桌鸦雀无声,宝儿后知后觉发觉所有人都在看自己,愣了愣,“怎么了?”
“没事,”长青给宝儿剥了一只虾,放进她碗里,“会有那一天的。”
王容似乎想说什么,李湛英看了他一眼,她也就不说话了,给宝儿夹了一筷子菜,微微叹了口气。
宝儿咬了一口长青剥好的虾,发觉铃铛儿在桌底下蹭她的腿,她悄悄地把半边虾丢给它,铃铛儿欢喜地叫了一声,低头吃了起来。
长青不喝酒,敬了李湛英一杯之后就没再动,倒是宝儿,一连喝了好几杯,喝得脸颊红红的,被长青半扶半抱着往房间走。
“爹!娘!大哥!”宝儿边走还边嚷嚷着,“让你们一天到晚说我嫁不出去,我嫁出去了!”
王容没喝酒,从宝儿说要和长青去游山玩水的时候,她就没说话了,眉头皱出了川字,李湛英抬手握住她的手,“行了,操心那么多,他们小儿女的事情他们自己烦神去。”
李湛英的手很温暖,王容轻声叹了一口气,把头慢慢靠在他怀里。
回到房间,宝儿扑通一声趴到了床上,长青给她倒了杯水,刚走到床边,宝儿忽然翻身坐起,笑嘻嘻地勾住了他的脖颈,噘着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猝不及防被亲了一口,长青却只有无奈:“水都洒到床上了,先去坐一会儿,我去换床单被褥。”
宝儿不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把长青推倒在床榻上,揪着他的衣襟压住他,嘴里念着不清不楚的话,噘着还要再亲,一连亲了好几下。
长青由得宝儿骑在自己腰腹上,脸上带着几分纵容的神色,轻声道:“再亲一下,乖乖睡觉。”
宝儿醉眼迷离地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长青,他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心头微甜,忍不住又靠近了一点。
忽然,长青愣住了,宝儿骑跨在他的身上,脸上带着两团可爱的红晕,正两手并用解着他的衣扣,只在他愣神的一会儿,衣扣已经解到了一半。
白皙俊美的脸庞起初是薄红,随即微微发白,长青抬手按住了宝儿的手,宝儿迷离地看着他,长青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抱歉,我……”
话没说完,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她想要他,他给不了。
宝儿有点委屈地瘪了瘪嘴,像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错事的孩子,她小声的解释:“小莲说,男人都喜欢这样,我以为你也喜欢,我想让你开心一点的……”
长青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说道:“不是你的错,是我。”
“知道错了就好!”听到长青缓和的语气,宝儿立刻不委屈了,得意洋洋地翘起了尾巴,“以后我再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情,你要告诉我,不准凶我!”
不知怎么的,对上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长青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微微点了一下头,宝儿哼了一声,低头亲了他的脸颊一下,美滋滋的说道:“其实这样就很好了,小莲说的那些都好脏好吓人的,要不是想让你开心,我才不做呢。”
长青轻声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了。”
宝儿立刻就高兴了:“我也是!”她从长青身上翻下来,躺到他身边,脸颊上的热度消退了一些,她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肩膀。
合拢衣襟,长青微微侧过视线看着身边酒醉熟睡的宝儿,轻声叹了一口气。
李湛英准备回乡,自然不能再带着王容的那些学生,好在都是签了卖身契买下的仆役,大不了给几个银钱遣散,李湛英没把这话跟王容说,怕她舍不得,长青劝了一回,把这些人仍旧留在宅子里,只是赶走一个好说闲话的丫鬟。
按着李湛英的意思,是把这宅子卖了,再添些银钱给长青和宝儿在皇城里买个宅院住着,长青没肯要,反而拿出了一笔银子,买下了这栋宅子,李湛英不想收他的银子,还是王容劝了才收下。
长青若想在城里住着,那么大个东厂,挪出地方,想怎么住怎么住,住在城外,虽然每日来回麻烦些,却能让宝儿安心,王容清楚他是怎么想的,从前避不开也就算了,现在有能力有时机了,谁愿意把自己的伤疤在心爱的人面前揭开?
李湛英和王容走了,宅子却没空下,长青出了银子把那些仆役送去私塾读书,门房渐渐的也不叫小姐姑爷了,改口称呼老爷夫人。
转过年又到了阳春三月,一连几日春雷阵阵,大雨倾盆,城里通往城外的路变得泥泞难行,长青已经好几日没回来了,只让人给宝儿递了口信,说是有事。
宝儿只以为是泥路难走,怕出事,没说什么,却不知道是真的出了事。
启明元年,黄河泛滥,沿河两岸洪涝不止,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西北呼延残部卷土重来,勾结内鬼,大将军姬镇重伤,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