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脚下,突然一紧,低头一看,赫然是已经不成人形的刹丹约,他仰着头,颤着唇,似乎在说什么。
我蹲下凑近,就听见他道:“帮我,帮我,拦住他!”
“怎么拦!”我急道,我根本连提个剑都是问题,怎么拦得住杀气腾腾的孙汤定?
他将满是血水的手抖动着艰难举起,手里是个奇形怪状的锥子,“扎,扎到我的后面大椎穴上!”
“哪里?我不知道在哪里啊!”我无助地拿着血淋淋的锥子,茫然无措。
刹丹约的手突然打了个畸形的弧,弯到了背后,直指在头椎和颈椎连接的地方:“这里,快,扎下去!”
我犹豫着,哆嗦着,那里就我的知识范围里,是生命中枢的所在地,扎了,岂不死了?
“快,扎,快!”刹丹约嘶哑的声音犹如催命的鬼叫,时间不容许我多犹豫,咬咬牙,我举高了锥子就狠狠扎下去。
刹丹约如同风箱拉动般突然挺胸长吸了口气,身体骤然被什么东西拉住一样暴长,两手一拍地面,再次如同昆虫一样剧烈的弹起,激射向孙汤定。
那如同子弹般的速度乒地将他的身体弹到了孙汤定肉山般的背上,他随即张开大口,露出污浊尖利的獠牙,一口咬了下去。
孙汤定嗷地一声嚎叫起来,一把甩掉了抱在怀里的优无娜,就向脖子上挠去,死命捶打,撕扯,然而刹丹约如同一只巨大的蜘蛛,盘缠在孙汤定的背上死死咬住他的肉,就是不松口。
就在这时,那些凶猛不死的尸体突然慢了下来,有些,甚至倒下来了。
刹丹约趁机松了下口,冲着优无娜吼:“快,快带人走!”随即又再下口咬住了孙汤定。
优无娜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将自己的胳膊接回去,随即她抱起地上啼哭的一个孩子,对着还活着的几个老人道:“走,快爬过去,这家伙是死煞的母主,趁制住了快走!”
眼角掠到我,眼一赤:“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走!”
我也顾不得解释,扶起个老人托着他攀上乱石,往山洞里推。
孙汤定嗷嗷地乱叫,尸体时不时抽搐着,有些能扑过来,都被优无娜挡了,我竭力帮着老人和孩子攀上乱石,对面还有人接手扶过。
孙汤定摸到被他扔在一边的重剑,一把向身后劈去,随即甩开劈成两半的刹丹约,举起重剑朝这方砸了过来。
“小心!”优无娜利喝了声,抓住我的脚脖子往回拽,堪堪躲过剑峰,那剑余势未衰,夺地一声,深扎进了石堆间。
孙汤定的脸已经扭曲变形,紫涨发青,他眼冒凶光,大喝:“找死,你们通通都去死吧!”
他的身躯突然晃动了一下,然后我觉得眼里一花,面前那个巨大的身影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瞬间变幻出12个身影,巨大而肥硕的12个身躯迈着沉重的步伐,眼里透着死亡的杀机,向山洞这个方向扑来。
优无娜的脸色突然变的青白,尖利的叫着:“不要!”
肥硕的身躯如同12个巨人,碰到还没走脱的缅崂族人就抓,举起来如同举个人偶娃娃般,嘶啦一声,把住人的两腿,便生生把人撕裂。
巨人的速度很快,一路撕拉,一路跑到山石边,就要往上爬,如同数个巨大的肥硕的史前巨兽一般,很快有几个已经爬过去,里面立刻传来惨叫声来。
优无娜的脸,浮上了一层彻底绝望的青灰,额头那滴朱砂却一反常态的鲜亮起来,眼里的火焰开始炽烈肆虐,她噗地一声吐出了口鲜血,突然张开染着血的口,浮现出一丝妖媚,喊道:“孙汤定!”
那定定的站在那里看着一切孙汤定被这突然的叫震了下,面朝向优无娜,优无娜突然用一种带着幻惑和邪佞的语调,带着我曾听到过的那种甜糯感,幽幽的道:“孙汤定,看着我,看着娜娜!”
孙汤定有些犹疑地望过来,一对上优无娜的眼,那精芒大胜的眼突然一黯,还有些挣扎,脸上的肌肉颤动着,试图脱离一种掌控,五官变形,扭曲。
但优无娜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如同呓语,然后,伸手去脱身上的衣服,那层薄薄的披彩和衣衫很快滑落,露出她娇好婀娜的裸 体来,
那雪白的肌肤上,蔓草一样的文身攀附妖娆,好似泼墨山水的走笔狂龙,又像是小蝌蚪,突然随着优无娜诡异的扭动而游动起来,很快将他的意志击垮,只是也喃喃的反复念叨:“娜娜,娜娜,和我在一起,在一起!”
优无娜轻抬莲足,默默像孙汤定走去,眼里,迷离出一层妖邪的肆媚,带着死亡的气息,却又有些喜悦,她定定立在孙汤定的身前,小小的身躯在巨大的肉山前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圣洁。
逆着光,我只能看到昏黄的光,晕在她的身躯四周,为她光洁赤 裸的身躯镀上层锦缎,如同九天的仙女,又似恶魔的精灵。
扑通,孙汤定巨大的身躯跪了下来,只在反复念叨,眼神迷茫。
优无娜踩着无声的步伐绕到孙汤定的身后,蛇般的手臂缠上他的脖子,轻语:“乖,把影卫收回去,乖!”
“收回去,收回去!”孙汤定如同中邪般反复呓语,然后,看见那12个影武倒走着退回来,眼神木然,直直站定在四周。
优无娜看看四周,抬头看向我,突然朝我绽放了一个极其绚烂的微笑,那抹笑,为她亦纯亦媚的脸平添了份华彩,如同夏放的绚丽,灿烂夺目。
我有些怔忪,她浑身那份以前没有的绚烂,好似黄昏时霞焕荼靡,极尽奢彩,却透着最后的辉煌。
她朝我招招手,我不由自主地上前,在她面前跪下。
她细长的纤指如刀般锋利,在孙汤定额前划下,泌出一丝血珠来,她指尖一挑,接过这抹血珠,直直抹到我的额前。
“我解了你的魑术了,作为我拿你威胁卓骁的赔偿,我用孙汤定的颅心血送你一个礼,他吞过猞嫠珠,百毒不侵,我给你下个避毒魑,以后你虽不能百毒不侵,却也是小毒无伤,大毒不死,你见着卓侯爷,记得给我带个话,算我赔罪了!”
我摇摇头,“你不用道歉,你没有错,我们一起走吧!”
优无娜笑笑,此时她的脸上平静如水,我从没在她身上看到过如此的平静,她美丽樱红的朱砂痣此时却淡如桃花,那一身的戾气和仇怨,仿佛已经风淡云轻了般,却又虚无飘渺,不可捉摸。
她纤细的手,摸摸我的脸,“你这个小丫头真是有点意思,明明年青,却透着世事凉薄,明明稚嫩,却心思九窍,无怪乎鼎鼎大名的卓骁却对你执着如此,你能看透身边人的心思,却看不透自己的,谢谢你这两天陪伴我,你让我看懂很多事,作为回报,我也劝你句,算是我这个痴长了你几岁的人给你的忠告。”
“把握住眼前的,不要被自己的犹豫所蒙蔽,拥有过,比直接放弃要有勇气的多!你是个有勇气的人,别错过你应该拥有的东西!记得么?”
此时的她,言语轻细,却带着谆谆之意,如同教导孩提的长者,我第一次在这个矛盾的女人身上看到如此的温情,我不由点头:“记得了!”
她再次一笑,将手中一个银牌放到我手里:“你快走吧,如果出去了,可以的话,去找一下刚刚那群人里一个叫戎风的孩子,把这给他,他是我选定的继承人,他有很好的潜力,你能的话,帮我教导一下他吧!”
我觉得鼻子一时酸涩,有一种哭的欲望,为什么我听着,她这像是在留遗言?
“圣姑,你和我一起走,现在不是没有人拦着了么?”虽然我看这个制服孙汤定的方法有些古怪,可是,应该没有事了吧。
优无娜的脸上浮起一丝悠怅,摇摇头:“影武卫,是魑术里最残忍最高超的魑术之一,用了一百童男的阳血,一百童女的阴血炼成的。相当于禁术,它进可攻伐杀人,退可自卫主人,威力无比,是很难破解的。”
“我现在制服孙汤定的,不过是幻魂魑,引他迷惑在自己的幻想中,如果我离开超过一丈,效力就无,他一醒,便又会大开杀戒,我只有杀了他,才能一劳永逸。”
我挑了下眉,孙汤定现在样子杀不是很容易么?
优无娜看看我,又看向四周,语气里有了一丝无奈:“影武卫,上乘之术非用上乘之力才可解,用普通的办法已经杀不死孙汤定,他有这些人做替死傀儡。我的力量被孙汤定用禁锢魑锁了,只有释放出我被封禁的力量,才能杀了他!”
她叹口气,扯开没任何反应的孙汤定的衣衫,将他贴身的一层包裹在肥肉上的薄如蝉翼的淡黄色的皮剥下来,披在我身上,朝我道:“这是软甲衣,刀剑难入,遇水不入,遇火不融。披上吧,你快走,这里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佛浮屠镇没有了,这个王城都不会撑太久的。”
“不,一起走吧!”我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道。
“解开禁锢魑的唯一办法,就是吃下傀儡影的骨血!”优无娜不知道是在对我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她从脖子上扯下一个挂在一条细链上的小瓶来,用一种无限眷恋的眼神凝视着它。
“介,我们终究会是骨血相溶,我答应过你,决不轻易放弃生命,可是,你也答应过我,黄泉路上,等我相会,你等我!”
优无娜将瓶盖一掀,仰脖吞下,一扬手,银制的小瓶划过一道弧线,被远远抛开。
她再次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地上那堆她脱下的衣物,“请你把它带回圣山,我把当年族人和亲人的血衣缝在红衣里面,是为了提醒自己我背负着族人的血债,如今,我还清了,请把它带回去埋了告慰我的族人吧!”
她哼了下,我看到她赤 裸的身体上黑色的文身突然开始渐渐染红,从四肢开始向身躯蔓延,仿佛有人拿着丹朱描临书法,走笔狂健,黑色染得血红,红得刺目。
她伸出双臂,紧紧环绕住孙汤定的身躯,那殷红如同疯长的藤蔓绕过她的身躯,缠向孙汤定。
她歪斜过娇小的头颅,仰望远方,语调悠远,无限憧憬:“介,你答应我的,要带我游遍戎麓的山水,我来了,你还在么!”
“悠悠的白云,青青的河,阿哥应着妹子,去看山咯!”优无娜轻灵的歌喉在空旷的山洞里绵绵的响起,四周血腥连连,却掩不住那灵动如同百灵的浅唱,在山洞回荡。
孙汤定的身躯突然开始死命扭曲,可是优无娜的手臂,如同铁箍一般紧紧箍住了他的躯体,那疯长的红,发出耀眼的光,突然照亮了山洞,血色荼靡。
整个山洞晃动起来,我听见啪啦一声巨响,抬头间,那巨大的佛头丰润的脸盘突然裂开数条缝隙,直抵眼角,慈悲怜悯的面上如同哭泣落泪一般,然后,头晃了晃,终于直直砸了下来,轰地一声,结结实实砸在了山洞口,彻底隔绝了生与死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