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三十七 定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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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到了一个新的梦寐里。

四周火光冲天,火把下,是一张张白天看起来鲜活热情的脸,此时,却在吞吐跃动的火蛇下,显得诡异末测,每个人,肃穆严谨,神情冷俊,略显紧张的眼里恐惧和茫然共存,直盯着我,看得人发毛。

我这是在哪里?动了下身体,才发现居然被人五花大绑着,脚下栓着个链子,另一头还有个巨大的石头。

身上的伤因粗糙的绳索磨得生疼,唯一能动的头转了下,只看得到似乎处在一处空地,天色如同一张稠厚的锦被,深邃广袤,铺张开来,不见一丝光亮。

远处,山木幢幢,耸动如魑魅魍魉,磔磔做响,后面,竟是处水潭,静幽深隧,如同黑色锦缎,随风涌皱,厚实难测。

再扭头看左首,赫然看到殷楚雷也和我一样被五花大绑着,只是他没有脚下栓着石头,而是被绑在一个大木桩上,上衣尽除露出伟岸虬然的上身,几处新伤还在泊泊流血,只是,就算在如此境地,他依然镇定自若,甚至在那星火耸动中,一双琥珀色的眼里光芒崭然,仿佛魔瞳。嘴角微咧,泛着致命的魅笑。

这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之间山河变色了?

我奋力挣了挣,喊道:“发生了什么事?老伯,为什么要绑我们?”

那个曾热情指挥村民招待我们的老者如今脸上没有了一早的祥和,看着我的眼里透出赤红,指着我道:“儿这个不守妇道的女子,居然敢做如此大逆不道的无耻行径,与奸夫私奔,如今上苍有眼让你个女子落入我等之手,乃柄上苍之意,今要判你定杀之刑,以祭湖神。看你还敢到世间来扰乱纲纪不能!”

我傻眼,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怎么一夜间,我和殷楚雷却成了奸夫□□了?

“老人家,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只是被歹人追杀的兄妹而已,怎么会是私奔的男女?是不是误会了?”

“住口!这几日村里畜生死伤无数,祭师三日前焚香求告,得湖煞预告,三日后有人入村,乃是万恶之源,湖煞多年来未在村里杀生,乃是多年祭祀的结果,可如今如此警告,便是要告诉小民需要祭品,此万恶之源便是最佳祭祀上品,你等便是万恶之源,便是要用你等的性命祭祀湖煞,保我一方平安的。”

“什么?怎么能拿人命祭祀?老人家,你也说是煞了,那怎么能保你们的平安啊!放了我,我们真不是什么私奔的男女!”我情急地向殷楚雷看去,这人怎么还这么镇定?老大,给个反应好不好,要被处死了啊!真不怕死么?

殷楚雷却一言不发,冷傲地看着面前,却并不看我。

“大胆的女子,还敢出言不逊,湖煞保了我一方平安多年,上古传下的规矩,若是村有死伤,便是祭祀不够,湖煞生气的缘故。”老者瞪视着我,后面的所有人都一脸愤恨看着我,好象我真是大不敬的人一样。

老者从后面人手里拿出件东西,抖开来,居然是我做好的虎皮:“你们两个,居然敢伤害山里的精煞,还拨皮吃肉,果是十恶不赦,看看你两个,哪像是兄妹,若不是亲人,此个男人看你这女子眼神暧昧,如此亲密,又不承认,不是私奔还能是什么?若按律法,判你俩游街弃市都不为过,定杀你个女子,还便宜你类!等会还要剐了你个奸夫,绝不能让如此劣行猖狂!”

这老头好象还是个读书人,虽然说话的调调有些滑稽,但说得头头是道,而我却手脚冰冷,这什么定杀好象是刑法里沉湖杀人的方法,还要剐了殷楚雷,如此残酷,亏我还以为这里是个世外桃源,居然如此杀人,难道他们以为自己是官府么!

“你凭什么杀人,这些刑罚都是官府管辖,你们怎可乱判?”我大声道。

老头冷冷一瞪,“鬼(国)有鬼(国)法,家有家规,想你这样滴女娃,人人得而诛之!末要狡辩了,祭祀开始!晚了时辰,湖煞怪罪下来,可吃罪不起!”

上午为我疗过伤的巫医穿戴得如同野人,鸡毛峨冠,兽甲披身,挥舞着大棒,口中念念有词,寂静荒芜的旷野里,四周的群山如同环饲的怪兽,森冷冷漠视着这出闹剧,昏黄的火把如同一个个跳梁的小妖,欢舞雀跃着无声嬉闹,火光下,是一张张与白天热情质朴截然相反的冷漠木然。

我茫然望向殷楚雷,因为火光的转移,他静静的立在阴影里,看不到他的脸了,我无法想像他现在到底有着怎样的表情,可是,从他那寂然不动的身形来看,他依然无动于衷。

他绝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可现在,他就像是寂寞荒芜里独行的访客,傲岸□□地直立着,木桩好象是座丰碑,述说着他的不屈,即便是如此的黑夜,也掩不住他耀辉八荒的气势,张狂四野的内在。我怀疑,这些人,敢对他下刀么?

祭祀似乎到了关键,巫师浑身颤抖着发出听不懂的呓语,然后怒叱一声,结束了他羊癫疯般的抽搐,一手指我,马上,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上来,将我连人带石头抬了起来。

眼见得就要投我入水了,夜风突然劲烈起来,风像刀子一样割在我的身上,单薄的衣衫无法为我遮挡冬夜里的凛冽,心,如同这不见天光的夜幕一样,渐渐荒芜。

我真的,已经必死无疑了么?

我死死抓住一个拽住我的人的手臂,往后挣了挣,几双手如同铜手铁臂般分毫不可撼动,我努力将身体扭转,冲着后面大喊:“老人家,求你,杀我便罢,请放过我的同伴,他没有任何过失!求您了!”

我也许昏头了,也许真是被死亡的阴影吓到了,我的命在这个世界渺小的如同翰海一栗,鸿毛飘过,可是,殷楚雷却是这个世界举足轻重的人物,我好不容易救活了他,不想真的因为一个莫虚有的罪名葬送他宝贵的生命。

我不管他是不是真怕这群不可理喻的疯狂村民,还是胸有成竹,我看得到的,只有死亡的阴影,我辛苦救回的命,我不希望真的就这样窝囊的完结。

我的话音刚落,夜色,仿佛被一张巨手撕扯开了那层厚实的布匹,天光一泻,素辉长流,铺呈在一边的殷楚雷的身上,瞬间仿佛为他戴上帝王的冕冠,熠熠流莹的魔昧瞳眸光泽粲然,直视向我,那里的流光异彩,海波汹涌,令人疑惑,茫然。

风,仿佛是夜色里呢喃的精灵,述说着喋喋不休的窃语,寂静的水潭突然暴出扑的声响,仿佛礼炮,炸出一柱半米高的水柱来,立刻有人吼:“快,湖煞要发怒了,还不快将祭品祭上!”

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身体一空,被人如抛物线般抛过去,带着巨大的石头的我,地心引力很快将我拉扯向下,扑通一声,落入冰冷的水面。

冰冷的潭水刺骨透心,如同数把冰刀扎在我的背上,石头急剧往下,瞬间便把我往深潭里拉!

黑暗,如同巨兽,吞噬了我的身体,淹没了我的意识,我只感觉仿佛置身在千古亘寒的远久冰河中,被重重的寒意包裹,冻结了我的意识,冻结了我的挣扎,冻结了,我最初也是最后的希冀!

四周,是跃动着的,大小不等的泡泡,簇拥在我的四面,熙攘着团聚成巨大的圆球,如同无名的生灵,包裹在我周身,蜂拥着往上串动。

我的灵魂开始抽离了我的意识,飘荡在一片星河虚无中,永恒绵延的黑暗无边无垠,妖冶的殷红在远方忽明忽暗,在极黑浓密的沉重中,摇曳动容,熟悉而陌生,耳边,有溪流涓涓的流淌,催引着我,迈步追逐。

飘荡着意图靠近那抹熟悉,可是,什么东西,扯住了我前行的步伐,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呼唤,生生切切!仿佛无形的网,网住我自由的手脚,束缚我羁绊的灵魂。

“千静,醒来,醒来!”

张网成擒,无所遁形,我无奈而必须的睁开眼,魂魄归位!

一睁开眼,看到的,是那双琉璃灿烂的琥珀瞳仁,在一片流火中,神采熠熠,浩淼潋滟,如水深,如火热,看不明白的情绪在这里波动。

四周,传来的,是兵器交戈的嘈杂声,间杂着哭喊声,呼救声,笑骂声!

“救命啊,强盗来了,救命啊!”

“奶奶格老爷子的,找死!”

“杀人了,杀人了,娘,救我!”

“鸟娘地,给老子留个,这个好,带回山寨快活去!”

马蹄声和着这些不明的叫嚷声,火把萤动,好象感觉地面都有些晃动,我不明白的问了声:“发生什么事了!”

才开口,便觉得喉咙痒极,狂咳起来,顿时感觉到身上湿淋淋,寒冷刺骨,不由颤抖起来。

背后揽过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连同一件棉袄,将我紧紧裹住,耳边传来一个魔魅而威慑的声音:“别怕,有我在!”

声音疏痒着在耳边犹如呵气,令我一阵寒颤,拥着我的手更紧了,我在这双强健的手臂下瑟瑟发抖,抬头,看到火把缭乱,人相奔走,喧闹声不绝于耳。

我甩了甩晕乎乎的头,还是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止住咳嗽有气无力地问身后那个人,好象我就没看到他会对什么事情着急过,面前一片兵荒马乱的,他居然气息不乱地抱着我,我甚至可以感到他的悠闲,是错觉么?

他抱紧我,站了起来,将我紧搂在怀里,然后抬头看向前方,混乱的局面开始渐渐平息,有马匹跃到面前来,夜色朦胧,我刚在水中眼里进了水,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感觉到来人站在面前,马打了个响鼻,抖了抖脑袋,马上的人朝着这边呵呵一笑。

“头,快来,这有个肥羊!”

哗啦哗啦,得得得,一阵马蹄响过,好象围过来很多人马,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马贴着我从鼻子里冒出的热气。

“果然不错,靳大哥,给老大带上去,说不定能讨个彩头。”

“是啊,这长得好象不错,就是弱了点,老大不知道喜不喜欢!”

“喜欢不喜欢干你鸟事!带走就是了,费话那么多!”

“小子,你抱那么紧,难道是你娘子?嘿嘿,今儿个你小子走运,你家娘子老子看上了,你可不要不识抬举,乖乖交给俺们,饶你个小命!”

“带我一起上山!”殷楚雷突然开口,声音里充满了藐视群雄的威慑,“我要见你们家的大王!”

四周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一片哄笑:“小子,活腻味了吧,敢见俺家大王?”

“就是,你算哪根葱!还敢提要求,屁吧!”

“把你手里的女子交出来,你给老子滚蛋!再罗嗦老子戳你个透心凉!”

霍!啪!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然后有人闷哼了声,再无声息。

“再说一遍,我要上山!”殷楚雷冷冷的话语犹如雪山上千年的冰晶,寒冷澈骨,字字锐利。

我想要抬头,却被他紧捂在胸口,挣脱不开。就听他低低的声音在耳边道:“别动!”入耳铿锵,隧不敢再动。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一阵沉默后,有人道:“这小子好象有两下子,老大不是说需要帮手么,说不定这小子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呢,老三子,带上他吧!”

好象另几个同意了,我被抱上了匹马,殷楚雷揽着我坐稳在马鞍上,又将一件棉袄裹在我身上,将我搂紧了,催马走路。

我在颠簸的马背上有些昏沉,扭头望上去,只能看到殷楚雷刚毅果断的下巴,轮廓鲜明,夜色下的身躯伟岸高大,透着姿肆不羁,巍峨劲挺。他似乎恢复了王者的霸气,暮色如同他的帝衣,为他伏殇。

“我们要到那里去?”我低低的问,此时的他又透出让我害怕的气息,我不习惯在这样一个人的怀抱,但是浑身不适又让我无法拒绝这个依靠,只能借问题来转移自己的不安。

殷楚雷低下他高昂的头颅,暮色中,他的眼有着狩猎猛兽般的凌厉专注,只是看着我的时候又有些温和:“别担心,你先睡会,你需要休息。”

他的话语里,透这前所未有的温柔,如同催眠的低喃,让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沉重的眼渐渐瞌上,耳边,是断断絮絮的低语:“现在开始,我来……你!

仿佛山岭间有精灵的窃语,又如同襁褓里母亲的低哄,我听不清话语里的意思,但只觉得山风,似乎渐渐温和,如同细雨朦胧的江南,烟花荼靡的午后,昏沉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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