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二年夏,经过大半年的天下动乱,永平帝殷楚雷与征南大将军博望候卓骁分东西两线出击,持金披锐,电扫中原,沿途望风披靡,势如破竹!
直到天险炫璜河!
汗爻天罡帝裴奎砾与贵妃单兰环被本国叛军戮于两槐驿,尸骨无存。
但汗爻残存的势力将太子裴远珏拥戴为帝,建元崇元,以兵部尚书姚古聪为监军统领,领十四万余兵持着天险固守大陆东南南定府十州一隅,以东南丘陵山地为形胜,负隅顽抗。
天下大半数都已尽在殷楚雷之手。
位于东南的重镇郁汤,乃是炫璜河南巽湖边的大州,是南定府的府首,也是现在汗爻残余势力凭借的最后防线,它东有苍耳山,雾山,北有巽湖,背后还有一片沃野平原,东面是所有河流汇集的苍海,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整个南定府,虽然偏安一隅,但是因为北有天险,东是苍海,西南皆有山陵,还算平安,殷觞一时拿下不得。
郁汤壁垒森严,太守崔定时日夜劳军,是死忠的一个老臣。
它东南面延伸入海有一片沙滩,是入海口,城外有巽湖箕水入海口,不过这里却只是个小滩头。
这里寥落着几户人家,全是些零散的茅屋,都是从四方流散来的流民盖的遮风避雨的临时棚户。
这一日大清早,天际将明未明,水天之际泛着金,红,黄,海浪拍击沙滩,哗哗做响。
我摸索着从床上起身,穿好了破布衣衫,准备这一日的忙碌。
是的,我未死,这一半缘于运气,一半缘于我的努力。
当初优无娜为我下了避毒魑曾告诉过我,我能小毒无事,大毒不死,斯拓雅给我下的毒都没有要我命,虽然是靠他的血肉解得毒,但听谢悠然告诉我,我身体里对于毒素的抵抗力是很强的。
当我听说要用鸩酒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请求细茹不要烧我的身体,就为赌自己一个活命的机会。
当初那杯酒,也许是很毒,我的呼吸和心跳确实近乎停止。
我不知道细茹怎么吩咐的,也不知道她是否有意,我被扔在了城西北面的一处乱葬岗里。
我也真是大运,这些人没有烧了我也没有埋了我,如果是任何一点,我就真死透了。
一个靠捡死人堆垃圾的老人那日来翻尸体,被半模糊半混沌的我下意识揪住了他的腿,差点把老人吓死!
所幸这个老人很善良,发现原来是个没死透的人,就把我半背半拖弄回了他的窝。
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远要比那些锦衣玉食的人要好得多,我没有被抛弃,反而被捡回来好心的救治了。
老人姓李,排行三,就叫李三,他一身孤苦,飘零无定,近五十了也没有婚娶,三餐不继,但他没有把我扔下,却用讨来的剩菜剩饭愣是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
只是那毒没有药清理,残留体内,还是伤了我的咽喉,模糊了我的眼,据李三讲,我的眼好像蒙着层红雾,上面血丝狰狞,浑浊不清,看不到眼仁。
我看东西都是一片红雾蒙蒙的,视野不清,视距也很短。
我成了半哑半盲的人。
为了活下去,也为了感激救我的李三,我拜了李三作干爹,与他一起开始颠沛流离,李三身体不是很好,半生潦倒有不少隐疾,我多少还有点医术,一路虽没有钱看,但我用山里野地的草药给他调理,倒也缓解了不少。
他身体好点又能去给人干点体力活,换来些铜板勉强度日。
我与李三真成了相依为命的父女了。
我们随意流浪,因为要躲开大军,我又怕殷楚雷还会找来,一路南下而行,到了这里。
李三有些疲劳,隐疾又犯,我只得暂时在这里住上段时间看看,这里有不少因为战乱跑来的流民,大家都是穷苦人,有能力盖了茅屋的,又走的,就留下些空屋,我与李三无意碰到个空着的,便暂时成了咱们的歇身之所。
其实也就是个能遮遮雨挡挡风的草垛子。
我刚来的时候,怎么也是个郡王的女儿,吃穿从未愁过,即便日后被斯拓雅当成奴隶,究竟没有为吃穿烦恼过,这回,我可是真彻底得靠着自己了。
我凭借自己原来的一点医术和从谢悠然那里学来的中医学识,给流浪人看看病,借得身强力壮的人一点点回报,偶尔能吃上顿饭,可惜,饥一顿饱一顿的居多。
有时候,我还得去讨饭。
这是我人生最难得的经历了。
这几日前线战事紧,常有些伤兵送来,我用我从谢悠然处学习积累的治疗知识在山里找到些药材制成药粉,去城中心的药材店兜售,换来些铜钱算是解决了几日的生计。
我的视力不好,但是不是完全看不清,大半年的调整,我已经能适应这种状态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虽然活的艰难,可是有时候想想以前的甜蜜,这多少支持我活下去,活着面对卑微的一点点希冀。
我沿着熟悉的路慢慢走向城南的妙仁堂,这里是最大的药堂,我的药对于伤兵很有效,老板觉得不错,定期向我购置,我没法多做,只能赚点微薄收入。
摸进堂内,就听到那个温老板很热情的招呼:“陶夫人,您可来了,等你很久了呢!”
我有些奇怪,我的药不过是点小货,他何时那么热情过?好像还等我很久的样子,我有值得他等待么?
我朝那个模糊的胖墩墩身影礼了礼:“温老板,累您久候了,过意不去,这点药怎还需要您亲自来取?”
温老板呵呵一笑道:“哪里是我老头急,夫人有贵客,说不定可以让夫人不用如此辛苦了呢!”
我有些莫名其妙,茫然看着他,可惜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笑的很是开怀。
“来来来,不要在这站着,夫人随老夫到内堂谈,有位贵客要见您!”
我被他引着直入内堂,掀起门帘子,我就感觉到屋内站着个人。
逆着光,我更无法看清来人,但是有抹白色飘逸潇洒的轮廓在眼前闪过,就听到温老板热情的道:“崔公子,这位就是给小老儿那些药剂的陶夫人,陶夫人,这位,是崔公子,咱太守崔大人的长公子!”
只听到一个清朗带点温润的声音随即响起:“在下崔文意,见过陶夫人!”
我愣了下,怎么会是太守公子,我现在最不想打交道的,便是官府了。
可是,我现在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活命那,赶紧见礼:“见过公子,民妇山野之人,怎劳公子见礼,不敢当!”
“呵呵,两位慢慢聊,慢慢聊!”温老板很热心的吆喝了句,便摇动他胖胖的身躯走了出去,徒留下我和这位陌生的太守公子。
我有些尴尬,这么个身份不低的陌生人怎么会要见我?难道我暴露了么?
正在胡思乱想间,那儿声音又再道:“夫人不必惊慌,请坐吧!”
我赶紧又行礼,摸索着挪到一边的高背凳子边,道:“公子客气了,请问,公子见民妇可有什么吩咐?”
“夫人坐,喝口茶,小心烫!”那声音带着温和的口吻轻声道,听口吻倒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没有什么官府公子哥的盛气凌人。
不过我还是有些不安,忐忑地望着那看不清模样的人,只觉得屋外透过的光挥洒在这个身量不矮的人身上,晕染了层光圈,模糊着我的眼更加难以辨识。
这应该是个不到二十五六的青年人,他到底有什么事?
“呵呵,看来在下还是吓到夫人了,夫人放心,在下不过是来向夫人讨教,顺便看看,能有如此妙手的,是位怎样的人物!”
这个声音温润而淡定,俨然是一种求教的口吻,还带点微微的疑惑,我不由皱眉,妙手,什么意思?
“夫人可知,前几日前方送来很多伤兵,无奈我这医丞水平有限,而伤药也不够,一直只能眼看着伤重之患死去,不过,三日前,温老板给送来个方子,很好的抑制了伤患的死亡率,在下就很好奇,何人有此高超的医术,竟还埋没在我郁汤这里未曾知晓?”
“温老板告知原来是夫人您这样一个受尽磨难的人卖给他的,在下还不信,昨日托温老板向夫人讨要治疗坏痈之法子,没想到他真问来,而且照着这法子还真是有效,在下便知道,是在下耳聋闭塞,居然没能早发现我郁汤来了个仁心妙手的大夫,实在是惭愧不已,今日特来,一为向夫人致歉,夫人有如此才华,却埋没于此,一定是吃苦良多,还请原谅子佩怠慢之罪!”
“另外,在下也想请夫人能到府中安置,也可尽我地主之谊,又能向夫人再次请教一二,不知道夫人以为如何?”
这个人知书达理,言语章法大度又严丝合缝,不愧是个官场家世的人。
他的言辞不屈不折,不威不强,却又从容随意,温润有礼,我看不出,我能拒绝的理由。
我的药方都是向谢悠然学的,在帮助他打下手的时候我学习见识了不少真实的学识,他的医方都是真正适用于野外伤兵的,而且本人又是名医,当然是好方子。
不过,这个崔文意请我去太守府,这可是有些难办,我不想和官府打交道,尤其是我敏感的身份和这个尴尬的时节。
万一给发现了,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样的情形,真是很难想象。
“夫人怕是以前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吧,您的谈吐作风告诉在下,可惜了兵荒马乱的年头,夫人许是怕在下有什么企图,呵呵,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过,夫人如此大家,却现在如此狼狈,一定是受苦良多,在下看着不忍,子佩没有恶意,只是希望我军将士少些死亡,活着回去和家人团聚而已,夫人若是肯大义帮助,子佩感激不尽。”
崔文意继续用他听着非常诚挚的声音道:“夫人若是觉得子佩有任何谎言,天打雷劈,实在是前方紧张,在下眼见这么多将士伤亡,为这无意义的征伐已经死了百亿人了,这场战争终会结束,若能有一线机会,在下还是希望能在战争结束前,救回更多的人!”
这个人,居然还有点人道主义的信念,这可真不容易。
“夫人,您觉得呢?子佩若能劳动夫人大驾,不胜感激!”说着,居然一躬身,拜了下来。
我一惊,赶紧伸手去托,近了我模糊看到一张白净的书生脸,没什么的官府公子哥的轻佻,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平和的近乎简单。
我叹口气:“崔公子,不是民妇不愿,实在是民妇一路逃难来此,路上吃食不净,伤了眼伤了咽喉,这等身子,要去帮忙实在帮不上,您要什么方子民妇给就是了,但是去府上还是算了吧!”
“这如何使得,夫人出了力,在下无意未报,难道还让夫人去住什么茅屋,过几日海风更劲,那里哪能再住?听闻夫人还有一老父,夫人难道还要让老人家受苦不成?不如一起接来同住,夫人也可免了劳碌流离之苦,两全之美,夫人以为如何?”
这个人几乎将我所有的顾虑都考虑到了,不论他是不是有心的,他的话还是打动了我,我和李三都需要更好点的环境休养一段时间,这确实很有诱惑力。
“那好吧,麻烦公子了!”
“夫人见外了,子佩原是该的!”崔文意用非常愉悦的声音道。
我和李三就被当成贵客请进了太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