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贾珍那里尤三姐自打那秦可卿入了门,贾蓉看她美貌温柔,婉转多情,远胜尤三姐,也把从前同尤三姐的种种放下,一心只在秦可卿身上。夫妇两个,她敬他,他敬她,倒是举案齐眉。这还罢了,尤氏也抬举着这个媳妇儿,有什么好的都先紧着秦可卿,当人面儿只说:“人家养了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儿,捧珍珠一样的捧大,嫁到我们家来,我这做婆婆当自家女儿疼惜,也是常理。”这话里意思就是刺着尤三姐失贞,待到日后嫁人,只怕不能见容与公婆。尤三姐待去寻贾珍要说法,贾珍如今也叫她的蛮横搅烦了,说不上几句就要翻脸,尤三姐到了这时才后悔不已。
尤老娘虽糊涂贪财,到底只剩了这么一个女儿,爱如性命一般,看着尤三姐日渐气苦,娘儿两个关起门来劝她。因说:“我的儿,你心上到底怎么想的?你若是还有意在你姐夫身上,为娘的就舍了这张脸去,找你姐姐说了。难不成他们一家坏了你的贞洁,反脸就不认吗?再不济,我找西府里头的老太太哭诉去,我看他们认是不认。”
尤三姐冷笑道:“娘你老糊涂了!这贾珍有什么好的?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把我同二姐姐两个哄骗。如今我二姐姐已然为他送了条命去,便是他整死了那张华,也不是为我二姐姐报仇,不过是怕叫张华再勒索罢了,我也不是胡涂人,还能跟着我二姐姐脚踪儿找死去吗?娘你如今也不用在说,我心上也看上了一个人,若是能嫁了他去,我自然洗心革面。”
尤老娘听说,自然要问是谁。尤三姐脸上微微一红道:“前些日子,蓉哥儿娶亲,姐夫请了一个戏班子来,其间有个唱小生的,叫做柳湘莲,若是他我就嫁了。”尤老娘听说是个优伶,就把老泪纵横了,哭道:“我的儿,你还说你想明白了,我看着你更糊涂了!如何能这样!那优伶是什么玩意儿?入了贱籍的!良贱不能通婚。你要嫁他,莫不是你也要入贱籍去?!这可叫为娘怎么活!”说了捶胸顿足哭道:“我可怜的二姐儿,你在地下张开眼瞧瞧你这妹子!把她来好好劝劝!她这是拿刀子剜我的心,不叫我活呀!”
尤三姐看着尤老娘哭得这样,只能过来相劝,又道:“娘也太性急,听我说完你再哭也不迟呢。”尤老娘收了泪道:“你要讲什么?”尤三姐笑道:“我已然探听明白,那柳湘莲不过是爱串个戏,并不是优伶。论起出身来,也是世家子。更好在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姐妹在旁,岂不是干净?若是我嫁了他去,自然将娘也接过去,我同他两个一起侍奉娘,岂不是胜过在这里仰那赫赫扬扬三等将军夫人鼻息好上许多。”
尤老娘听着这话,心思也活动,就道:“你这话儿当真?”尤三姐冷笑道:“娘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性情吗?今日和你说罢,你只放心,我不是那心口两样的人,说什么是什么。若有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换了旁人,便是天皇菩萨也不能叫我动心。”说着,将头上一根玉簪拔下来,磕作两段,说:“一句不真,就合这簪子一样!”
尤老娘自是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性情,虽有事胡闹,却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她即起了这个毒誓,自然是要遵从的,只得老了脸皮来寻尤氏,就把尤三姐想嫁柳湘莲的话讲了,叫尤氏转托贾珍做媒。
尤氏听着尤老娘的话,险些笑出来:这尤三姐真当自己是天仙下凡么?便是残花败柳也有男人抢着要?还非柳湘莲,就是天皇菩萨不嫁。只是她即有心,倒不如趁着这个机缘打发了也好,省得如何再闹出事来。到底她的性情不比尤二姐。想在这里尤氏满口答应,送了尤老娘出去,又吩咐文花,去看看大爷在何处,就说自己有要事相请。
文花出去,片刻即回,贾珍跟了过来,见着尤氏就道:“青天白日的,当我同你一样无事可做么?有什么话儿快讲了,我外头还有许多事呢、”尤氏听着贾珍的话里全无情谊,心上气苦,脸上还是堆着笑道:“大爷,我从前劝你把三丫头聘了;留着不是常法儿,终久要生事的,大爷只说无人可聘,如今可好了,三姐儿自己瞧上了一个,在她娘跟前赌咒发誓说非那人不嫁呢。”
贾珍从前虽有“肥羊肉肥美,无奈烫的慌;玫瑰花可爱,偏刺多扎手”之叹,到底不舍得尤三姐风流美貌,不想相处日久,这尤三姐美貌之余,更为悍辣,贾珍是喜欢美貌女子,更喜欢温柔且美貌的,就淡了,听着尤氏说尤三姐自己瞧上人了,正是满心欢喜,一点子醋意也没,只笑问:“是哪家的?”说了又想一想,尤三姐也没见过什么男人,除了自己就是蓉儿,或是西府里的头的贾琏,以为是贾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叫贾琏穿自己的旧鞋儿,待听得尤氏讲说是柳湘莲,倒是松了口气,不免又疑惑起尤三姐是怎么认得的柳湘莲。
至次日,尤氏备了酒,贾珍也不出门,至午间,特请尤老娘尤三姐过来坐。尤三姐就知道他们夫妇意思,刚斟上酒,也不用他姐姐开口,先道:“姐姐姐夫不用再讲。我昨儿同母亲说的句句是真。那柳湘莲我也见过。姐夫忘了蓉儿娶亲时,你请他来串过戏文吗?我在天香楼上看过他几回,我心上中意。我也知道我从前胡闹,如今我只洗心革面,只待他来迎娶,换了他人,便是有钱有势的,我心里进不去,白过了这一世了!”贾珍听说也就放下心来,笑道:“这也容易。凭你说是谁就是谁,一应彩礼,都有我们置办,母亲也不用操心。”
贾珍因想着自己同柳湘莲不过几面之缘,贸然就说把姨妹许配,怕人多心,总要有个中间人才好,这思来想去的,就想到了贾琏,特下帖子把贾琏请了去,请他做个保山。贾琏是知道贾珍同尤三姐之间事的,自然为难,只是碍着贾珍脸面,又不好坚拒。
到得晚间回家,听了王熙凤的问话,贾琏脸上就露出为难的神色来:“你道大哥哥今儿下帖子请我做什么?原来是为着那尤三姐儿。”王熙凤因是知道前世贾琏,贾珍两个同尤二姐尤三姐姐妹两个都纠缠不清的事的,一下子就多疑了,只以为贾珍想要叫贾琏接手了尤三姐去。她心上虽这样想,口中到底不敢明讲,低了头道:“二爷这是做什么,你我夫妇一场,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不是那等尖酸刻薄的,还有什么话不能讲吗?”贾琏哪里知道王熙凤的意思,听了她的话,就道:“便是你不尖酸刻薄又能如何,这事总是为难。”
王熙凤听了贾琏这话,更是以为贾琏贪图尤三姐放浪美貌,只怕贾母,邢夫人不能答应,心上气苦,抬头斜了贾琏一眼,冷笑道:“莫非二爷开不出口么?”贾琏接口道:“正是我开不出这个口来!媒人也是我们男人做得的?更何况是这样的事!”王熙凤听说媒人两个字,柳叶吊梢眉一挑,就把脸色和缓了几分,试探道:“大哥哥如何想着叫你做媒人了?莫不是是他瞧上三姐儿,要大嫂子和三姐儿效仿娥皇女英吗?”说到后来时,嘴角禁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
贾琏听着王熙凤这句,忍不住在她脸上轻轻扭了把,笑道:“把你嘴刁的。三姐那个人品那个性子,拿她比哪个哪个消受得了。还娥皇女英,你这样埋汰作古的人,仔细人家半夜里找你说理。”王熙凤就笑道:“好二爷,只当是我说错了,可不能这么吓我。还请教二爷,大哥哥找你过去到底为着什么呢?”贾琏就道:“三姐儿不知怎么,瞧上了柳二郎柳湘莲呢,要嫁他为妻,正同大哥哥大嫂子闹。大哥哥也是叫吵得没奈何,自己又不好去,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所以找了我去,要我从中斡旋,好把叫三姐得偿所愿。”
王熙凤听说故意道:“大哥哥自己不能说么?倒是要找你。这做媒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呢。人家夫妇和乐,那是你应该应分的,要是夫妇不睦,可都是你做媒人的不是了。”贾琏本也不愿意做这媒人,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这尤三姐同贾珍久有私情,早非处女,也不知那柳湘莲计较不计较这些,偏这样的话又不好明讲,就道:“你这话有理,只是大哥哥叫那三姐搅闹得没法子,如今只想发嫁了她好求个安宁,偏那三姐赌咒发誓,非柳湘莲不嫁,也不知这柳湘莲哪辈子没烧好香,叫她瞧上了。”王熙凤听说,就道:“这倒是,想柳湘莲我也是只闻二爷提起过名字,她尤三姐怎么就这样情深了,莫不是大哥哥引见的?”
贾琏笑骂道:“放屁。大哥哥再糊涂,也不能把个男客往内院里领,更不能引见给三姐,虽然三姐胡闹,到底也是清白出身,不是粉头。”说到这里倒是有些心虚,以贾珍待她们姊妹的态度,妻不妻,妾不妾,偷不偷,还真摸不着他心思。王熙凤就道:“即如此,二爷只说遇不见柳湘莲就完了,难不成大哥哥还逼着你上门提亲呢。不是我在这里说大哥哥的不是,三姐那性情,他自己寻人发送就完了,还来履悖绾斡懈鍪裁矗啥际悄愕牟皇橇恕!奔昼鎏耍托囊猓偷溃骸耙仓缓谜庋d橇梢彩歉隽胬耍宰佑指沼玻乙膊蝗绦那稣飧龌钔醢说摹!
贾琏王熙凤夫妇两个商量至此,都以为得计,自是撩开手去,不想尤三姐嫁柳湘莲之心极坚,终究还是寻着了人做了保山。